第1章
1
我瑟缩在角落,颇为惧怕的看向眼前男人,在牢狱里就听说了他的凶悍与暴戾,此时两人目光相接,我的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自己的死若能换来父兄的平安,我现在就想自寻了断,可面前这位都道喜怒无常的新朝亲王,却从我被拘押至上京时,就将我囚禁于自己的王府,被重兵层层看守,一步不能逃离。
我摸不清那人的想法,只希望自己不要做出惹恼了他的事才好。
他沉默的看着面前缩成一团的我,眸中晦朔不明。
在我即将崩溃前,突然听到他低沉的一问,顿时怔住。
「公主可还记得,北戎去年向贵国提出的联姻一事?」
我知道这事,北戎国派使臣向南国求娶的昭华公主,就是我。父皇对此大怒,他认为和亲是国家弱势的举动,朝臣们更是大言不惭的说北戎均是蛮夷之人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我当时也是心烦意乱,自己本身爱慕的就是杨家四哥,两人早已私定终身,私下经常偷偷相见。
再者北戎国皆是五大三粗的壮汉,我所喜欢的是丰神如玉的谦谦君子,更不想前去蛮荒之地受苦,于是我向父皇母后可劲撒娇,让他们千万不要将我嫁出去。
父皇当然舍不得他从小娇养的宝贝心肝,于是随便指定了一个没落贵族之女,封了个静宜公主后,带着不太隆重的礼仗人马赶去了北戎。
这对北戎来说是个巨大的耻辱,契丹族已立国数百年,且现处于上升期,这时屈尊降贵的求娶一个公主都遭到侮辱,实是无法忍受。
一年后,北戎军没有任何理由向南国发起了进攻,兵贵神速,就算南主亲临阵前鼓舞士气,可还是晚了一步。
连续几天,城池相继沦陷。
南国开国国主通过兵变篡位,他深知武将的野心能推翻国祚,于是成为新君后,第一步就是杯酒释兵权,弱化武官势力,并设监军掣肘,防止武将生祸。
可国运绵延至今已数百年,大多数官员士兵已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早就没有了建国将士的那种热血激情,上阵杀敌的士兵满心埋怨,阵后指挥的将领处处受到掣肘,无法真正发挥才干。
兵败如山倒,南军节节败退,有些队伍甚至不战而降。
我前一天还在宫闱内快乐的赏花品茶,第二天却沦落成为阶下囚。
北戎国主下令,南国遗留皇室成员全部押送至都城上京。
不知在这个恐怖而又阴冷的地方呆了多久,我被人从牢狱里拉出,又受到粗鲁的推搡,柔嫩的双脚在长时间的跋涉中磨出了血泡,疼的我哭了好几次,白嫩的胳膊也被粗麻绳束缚着,血丝与灰尘汗水混合,身上华丽的衣裳早已变得赃乱斑驳。
我不敢反抗,看到了北戎军队杀人如麻的冷酷样子,许是吓破了胆,又或许心已麻木,我现在只想与父皇母后还有杨四哥平安相聚。
不知道过了第几天,我被人松开了绳子,混沌中不甚清醒的被拉上了马,颠簸了一天后来到了上京的一处豪华宅院中。
来不及细看,我被推搡着进了一个房间,有人为我擦洗身子,有人为我梳妆打扮。等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变成了华美的公主后,众人有序离开,我被锁进这个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一个人理会我。
正在我用力晃动桌椅以此弄出动静来,吸引外面看守人的注意时,门突然被粗暴的推开,一群契丹装扮的士兵冲了进来,吓得我呆怔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们向门外整齐的行礼,嘴里喊着我听不懂的北戎话。
在我又惊又疑的目光中,一个高大的男人踱步入内,抬手一挥让他们退了出去。
男人鼻梁英挺,面容刚毅,琥珀色的眸子像一汪深潭,静静凝视着我,不发一言。
对比强烈的身高差使得我不得不仰头看过去,他身上散发的气场像一阵飓风席卷而来,没一会,我发觉手心里竟全是汗。
再也受不住那逼人的目光,我紧咬着牙,鼓足勇气的询问:“你是谁?”
“桓肃宗望。”他的汉话说的生涩,但字正腔圆,带了一丝低沉。
听到这个名讳,我猛的瞪大双眼,脚腕一软颤着双腿险些跌倒,脸色苍白到极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就是他,发动了伐南的战争,掳走了父皇和母后,纵容属下在宫中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将南都肆意毁坏,成为了人间炼狱。
自己的亲人还在他手里,想到这点,我不由得潸然泪下。
“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父皇他们...”
他拿出之前的联姻诏书摆在我面前,眼神幽深。
“遵从我主的旨意,成为桓肃王妃。”
2
疾步走在北戎宫城的大道上,我身体绷直,心头狂跳,至今还是未能相信,我居然会同意与那个恶魔成亲。
但我也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要见皇妃伊兰朵。
身边跟着宗望的亲信达懒,美名其曰为了保护我,其实就是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他带我来到了一处殿宇,我抬头望去,雕梁画栋奢华典雅,看来她在北戎国君面前很受宠啊。
入内就是精心布置成的曲水流觞盘桓庭院,达懒上前告知婢女后,我被人带着缓入。
在袅袅而起的熏香后,皇妃伊兰朵正捻笔描眉。
她在镜中看到了我,手下动作一顿,又自顾自的继续化着,完全想把我晾到一边。
“芷荷...”
我轻声开口。
像是后知后觉般,她放下了笔眉眼一转,妩媚的眼线上挑,殷红的胭脂似红霞般氤氲了整个唇,有些松散的发髻不显凌乱,倒是楚楚风情。
不再似从前般清冷孤傲,现在的她活像个红楼妓女。
“原来是南国的昭华公主啊...哦不对。”她动作夸张的一掩唇,声音轻佻,“南国已经灭亡了,现在的你只是个阶下囚。”
“虽然你现在身份尊贵,北戎国君还亲自赐了你契丹名,但是——”我心中微怒,忍不住冷笑一声,“不要忘了,你生在南国,静宜公主的封号是父皇亲自拟定的,你永生永世都是我们南家的奴婢!”
“你!”她面有愠色,怒眸一瞪,“虽然你是桓肃大王的人,但若你对我不敬的消息传至主上耳中,他一样护不了你!”
看着冯芷荷剑拔弩张的样子,我无谓的勾勾唇,拂袖坐在一边,幽幽的来了一句:“我来不是和你吵架的,是想请你帮个忙...”
我很想知道父皇母后他们在哪里。
冯芷荷斜斜倚在贵妃榻上,听完了我的请求后,弹了弹鲜红的指甲,讥讽的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杨四郎现在的情况吗?听说与桓肃大王正面对抗身中数刀,当时就奄奄一息了...”
心口蓦地一痛,我袖中手暗握成拳,痛苦激的眼眶一热,有种想哭的冲动。
耳内却捕捉到殿外细碎的声响,骤然想到有人在偷听,我按耐下涌动的情绪,仓皇摇头。
3
冯芷荷痛快的答应了,吩咐下人安排好一切后,我跟着上了马车。
摇晃了不知多久,昏昏欲睡中被人推了一把,我睁开眼撩开帘子一看,一股黄土夹杂着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吸入肺中,我咳嗽不已。
脚下的脏泥弄脏了我精致的绣鞋,嫌弃的往裙底缩了缩,我有些难堪的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冯芷荷神色淡然,直勾勾看向远处,薄唇微启。
“这是上京郊外的开平矿场,每年为北戎带来巨额的资源和利润,可你知道吗,矿场的劳工全都是被掳来的南国人。”
她的话将我惊的目瞪口呆,失声惊叫:“你的意思是...父皇和母后可能也在里面做工?!”
她突然一把拽过我的手腕,快步上前走去,我跌跌撞撞的跟上,低头看着不断变换的地面。
冯芷荷冷冷的弯起唇角,看着我怯弱的样子似乎有些嘲讽。
“你用眼睛找找看,有没有他们?”
我拼命摇头,挣扎的想脱离出她的钳制。
头发却被从后面猛的一薅,在我的痛呼声中,冯芷荷鬼魅的嗓音,带着戏谑的快意自耳畔响起:“看啊!”
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眼前的景象让我倒了吸一口气。
人们脚下带着沉重的镣链,一边咬紧牙关忍受着北戎监工的抽打,一边不停的在矿洞与平地间劳作,有的人骨瘦如柴,在烈日的暴晒径直晕倒在地,监工口中怒骂着,大力挥舞着手下的粗长鞭子,那人被猛抽几下后鲜血淋漓,抽搐着口吐白沫猝死当场,监工招手唤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契丹族男人,轻轻一抬扔进了山后的深渊。
我的心中骇然,惨白的脸庞上失了神色,嘴唇不住的颤动,扭头再看看冯芷荷,她正斜肆的笑着,厚厚的妆面遮不住她此时扭曲的快意,眼底的恨意伴随着狰狞吞没,我愣愣的看着她,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让我失了意识...
4
再次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床幔,扭过头颇为迟钝的看向一边,干裂的唇轻轻吐出一个字。
“水...”
浓眉大眼的侍女迅速递过杯子,我仰头饮尽,空杯子拿在手里转动着,半晌才缓缓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但没对她的回答抱有希望,看长相十足的契丹人面貌,估计听不懂我说话。
“王妃,您现在正处于桓肃大王帐中。大王跟着主上去狩猎了,王妃要去看看吗?”
我颇为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下意识的摇摇头,脑海中捕捉到她话里对我的称呼,眉眼冷了几分:“你叫我什么?”
“是大王让奴这么唤您的,王妃。奴叫乌古丽。”她向我恭敬的一弯腰,“大王日常巡视矿场时发现了昏迷的王妃,训斥了您身边的所有人后,将您带回了王帐。”
我神色淡漠,一言不发的坐在床上,期间乌古丽几次问我要不要用餐,我皆是沉默着没有回应。
帐帘被一股大力掀起,男人特有的阳刚气息夹杂着浓重的霜露一把裹挟住我,手掌似铁钳般揽上我的腰,低沉醇厚的声音突兀的响在空气中。
“听说你不肯吃饭。”
“放开我!”
我挣扎的越是厉害,他搂抱的越紧。
耗费了许多力气后,我认命般的闭上眼,薄唇轻启:“我不饿。”
“你若是不饿,你的双亲就会挨饿。”
下一刻钟,我看着桌上的饭菜,毫无形象的狼吞虎咽着,最后撑的肚子滚圆。
下人们把残羹剩饭收拾了个干净,我看着他们掀开帐帘时隐约露出的天色,已是漆黑一片。
“我的父皇母后是不是在开平矿场?”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直盯着他,企图出现侥幸的奇迹。
“是。”
顿时,我好像跌进了冰窖里,五脏六腑都被狠狠的冻结,绝望的情绪奔往心口,难过的欲要流下泪来。
他之前在骗我...
“这是主上的旨意,无人敢违背。明日主上大摆宴席,我会带着你一同前往。”
宗望的神色淡然,说完后就强行带我钻进了棉被中,却在我惊慌失措的恐慌、以为他要强迫我做些什么时,闭上了琥珀色的双眼。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僵硬在他怀中,一夜无眠。
5
翌日清晨,朦胧的扫了眼身侧,宗望已不在身边。
乌古丽端着盆清水入内,放在了矮几上:“王妃,要洗漱吗?“
我点点头,用完餐后继续坐在帐中发呆。
有人送来了整齐叠好的衣裙,乌古丽将它展开给我看,兴奋的说:“王妃,这是您今天参加宴会时要穿的吉服,您看看满意吗?”
我嗤笑一声,执起裙子下摆,似乎带着嘲讽说道:“你们北戎国是没有能用的绣娘吗?这针脚做工极其粗糙,连我们南国初学女红的稚嫩少女,都做不到如此丑陋。”
乌古丽被我的话惊的目瞪口呆,急忙想制止我,可目光看向了我的身后,舌头僵住般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我的眼底划过了然,有人来了。
她向身后行了礼躬身退了出去,我施施然转身,露出一脸的纯良无害来。
宗望眸中隐约染上几分冷怒,不由分说的将我拉过,不顾我的抗议,强行为我穿戴好衣裙。
期间,他那带有薄茧的大掌时不时掠过我的肌肤,所到之处,均激起一阵战栗。
摁好了最后一颗盘扣后,他上下扫了我一眼,瞳内划过一丝惊艳,略加思索后缓声道:“我需要先去拜访主上,达懒会带你入场,不多时我就回来。”
他俯下身,一个带着温热的吻盖了下来,柔柔的啃噬着我的唇瓣,我紧闭双眼,心跳起伏的厉害,手指紧紧攥住袖口,指尖泛白。
帘外传来咳嗽声,他停下动作,深深的看了眼我后,转身离开。
乌古丽随即入内,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埋怨似的看了我一眼:“王妃,方才的话可莫要再乱说了,这身吉服,是大王的母亲瑚烈皇后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
眼底闪过微微的诧异后迅速掩去,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搬来一座铜镜,侧过脸眼神亮晶晶的看着我:“王妃,您真的很适合我们契丹的服装,乌古丽从来没见过有人能穿的这么好看。”
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我低眉敛目,恨不得立刻撕碎这蛮服,以泄心头之恨。
6
达懒带我一路走到了皇帐,在众人探索的目光中,我以高傲的姿态入座,睥睨着他们,神情极度不屑。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来到我面前,扯着狰狞的笑容,用极度夸张的表情看着我:“南国誓不下嫁的昭华公主这么快就换上王妃吉服了?难不成是兄长功夫太好,在床上把你征服了?哈哈哈...”
我气的脸色发青,达懒上前一步挡住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客气中又带了一丝威胁:“我们大王即刻就到,您请回到座位上去。”
壮汉嗤笑一声:“他居然还把达懒给你了,真是有本事。”
我强忍怒气,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
没多久,北戎国君恭陵与宗望一同步入进帐里,途径过我时,宗望直接过来搂住我,朗声道:“叔父,这位就是昭华,我的王妃。”
语毕,全场一片哗然。
无数疑探甚至是嘲讽的目光直直射向我全身,高台上的强度更甚,我微微偏头看去,是冯芷荷。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起身扭着曼妙的身姿缠住恭陵的胳膊,娇媚的声音自口中溢出:“若不是昭华公主,妾也不可能来到主上身边…”
一句话,让所有的契丹人看我的目光,由鄙夷变成了愤怒。
冯芷荷替嫁一事,是全北戎的耻辱。
恭陵脸上无半点笑意,轻瞥了眼一旁的宗望,仿佛朔风拂过,带着森冷与阴郁。
宗望拉着我的手挺起胸膛,毫不避讳的看回去。
这场眼神交流随着北戎国君入座后才平息,冯芷荷坐在他身边妩媚笑着,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诡计。
果不其然,一群女人被士兵带了上来,她们的穿着像流落风尘的舞妓,毫无尊严的跪在了一起,瑟瑟发抖。
看清楚了她们的脸后,我全身血液凝滞,两眼一黑,差点倒在宗望怀中。
那里面有我的姐妹、嫂嫂、南国贵族的妻眷,还有父皇的妃子!
她们被驱赶着各自来到北戎将领们的身边,强笑着劝酒助兴。
我的嫂嫂,南国的太子妃,在我的身边被一个胡子拉碴的野蛮人羞辱,嘴中淫辞浪语不住的说着,色眯眯的扫视着她的身体,上下抚摸。
我呆坐在原地,浑身颤抖个不停,看到桌上片羊肉的小匕首,心念一转,抄起来就往那人身上刺去。
宗望的速度比我更快,猝不及防间手下一拧,匕首被他夺了回去。
我面有愠色,愤恨的瞪着他。
“主上您看,公主和桓肃大王真真是含情脉脉,令人艳羡呢…”
甜腻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烦躁的看过去,只见恭陵神情淡然,似是冷笑了一声,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不必羡慕他们,你也有男人。”
场面突然混乱起来,有些大汉借着酒劲撩起裤袍,所在的地方竟传来阵阵靡乱之声。
这可怖的种种,令我紧紧捂住双眼,低声哀求着宗望,求他带我离开。
回到王帐中,我久久不能平静,此行他是想告诉我,若没有他的庇护,我的下场和嫂嫂她们别无二致吗?
第2章
7
又安稳度过了几日,冯芷荷派人传话,说想要见我。
契丹人住惯了帐篷,就算皇亲贵族也喜欢定居在草原上,而恭陵专门为她在上京修建了一处南国风的宫殿,这份荣宠实是无人能及。
这次达懒意外的没有跟在我身边,带着许久未曾有的轻松来到了芷荷宫。
她并没有在殿中,我四下望去,一个颀长优雅的身影在纱帘后若隐若现,我的心跳如擂鼓般急促,不敢置信的快步走过去,一把扯开碍事的纱帘,嘴唇颤抖的吐出两个字——
“四哥…”
他蓦地转身,眉宇间的清俊是掩不住的绝代芳华。
我不顾礼仪矜持,双臂紧紧环上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膛内,无数的委屈涌上心头,开始嘤嘤啜泣起来。
幸好冯芷荷说他身受重伤的消息是骗我的...
“环环,我在这里不能呆太久。”他扶着我的肩膀,将我从怀中拉出,小心翼翼的柔声说道,“虽然过来的路上历经了千辛万难,但我不想瞒着你,陛下和皇后娘娘,被北戎国主秘密关押,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我不敢相信的摇头,嘴中不住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面色一瞬间失血,惨白到了极点。
“环环,被掳至北戎的南国亲贵中,只有你是最自由的,你探探桓肃宗望的口风,如果能问到陛下他们被关押的地点,自是最好了,我已经联系好了埋在上京的暗线,一旦救出陛下将立刻把他秘密送出,南国剩余的势力有了领袖,一定会东山再起的。”
杨四哥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极有耐心的说着。
我郑重的向他点头,当下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同他道的别,跌跌撞撞的离开。
乌古丽远远的迎了上来,我眼神呆滞,抓紧她的胳膊,哽咽着问道:“矿场那边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她摇摇头:“奴不知道。”
“你叫宗望来,我有话问他。”说完这话后,我疲惫至极,一头倒在床上,渐渐睡了过去。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梦中父皇和母后同我告别,说要我好好生活,他们即将离开去陪伴皇兄,我哭着央求他们不要走,我会努力的去救他们,但他们神色十分安详,并没有任何回应,我只能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可他们越行越远,最终消失在一片空茫中。
“昭华?昭华?”耳边一道低沉的嗓音将我的意识唤回,我睁开水光潋滟的双眸,直扑进他的怀中,声嘶力竭的痛哭。
大掌抚上我的后背,上下轻轻拍打安慰我的情绪。
哭累后再次睡了过去。
我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揉了揉红肿的双眼,不满的看向帐外。
身旁的宗望同时被吵醒,拍拍我的手,唤了达懒进来。
由于床榻前悬挂了不透明的帷帐,我只能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入内,恭敬的行了礼:“大王、王妃,我们的士兵缉拿住了一个逃跑的南国人,主上知晓后下令原地诛杀。”
我的心跳漏跳了两拍,一股莫名的恐慌浮上心头,揪紧了衣衫。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我一眼,冷冷的弯起嘴角:“从哪儿捉住的?”
“皇妃伊兰朵的宫殿外。”达懒顿了顿,继续道,“禁军巡视芷荷殿时,在后门抓住了一个正欲离开的人,严刑拷打后招出自己是南国人,恰好主上途径死牢,直接下了诛杀令。”
达懒思索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皇妃现在也被关押起来了。”
杨四哥出事了…
接连不断的事故令我崩溃,颤抖的手捂上剧烈绞痛的心口,哽咽的已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实话告诉我,父皇和母后...是不是...?”
他神色微怔,不自然的躲避我的视线,琥珀色的眼眸看向别处,一言不发。
看到他的这个反应,我绝望的垂下手臂,任由疼痛肆虐,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8
“他虽然长得丑了点,但是对我也挺好的…”曾经的嫂嫂坐在我的床前,咬着粉唇,妩媚的眼神流露时,惑人的风情缠绵双颊,笑的勾魂摄魄。
自那日经历了一系列打击后,我整天呆呆怔怔,不愿与人说话,终日沉浸在郁郁寡欢的情绪中,回避着世俗的一切。
宗望不停的同我沟通,还携我骑马踏青,可依旧无济于事。
最后,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他把已经二嫁的嫂嫂带了过来,试图通过亲近的人来与我建立交流,让我走出自闭的内心。
他好像真的赌对了。
听着嫂嫂甜蜜的叙述着再婚后的一切,我僵硬良久的瞳珠转了转,眼底雾气散去,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被我看的毛骨悚然,试探性的唤我:“环环?你能听懂了?”
“你对得起皇兄吗?”许久未说话的嗓音略带沙哑,如砂纸磨地。
“什么?”她没听清。
“你对得起皇兄吗!”几乎是怒吼着出声,语气尖锐无比,难以言喻的凄厉笼罩全身,战栗不止。
她定定的瞧着我,眼角微红,目光陡然锋利,笑的令人胆寒:“你好意思说我吗?若不是一直被桓肃大王庇佑着,你恐怕被人吃的连渣都不剩了吧…我的夫君他已经死了!如果我要是为他守贞我也会死!我的爹爹和弟弟都被派上了战场,尸骨都没有找到!我们家满门忠烈,为南国做的还不够多吗?!”
“我只是想好好活着…很难吗…?”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泪水像是泄洪般汹涌流出,再也说不下去,如鲠在喉。
失败的谈话。
傍晚我去了关押着冯芷荷的地牢,拿着宗望给我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冯芷荷没有受到狱卒的虐待,但被摧残的很是严重。虽然穿着干净的衣服却没有了往日的风光气派,了无生气的坐在木板床上。
看到我来,她那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上,溢出一丝轻笑:“你来做什么?”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她嘴角又是一弯,歪头道:“你想说什么?”
“我救你出去,但你还得帮我一件事。”
冯芷荷咯咯笑着,眼底似有光芒闪动。
9
皇妃伊兰朵出狱后,流言纷起,都说她向主上推荐了一个新的美人,主上被迷的神魂颠倒,连军务都不肯去处理了。
而我已经五天没回宗望帐中了。
皇帐中歌舞升平,葡萄美酒夜光杯,温香软玉在怀,恭陵的脸被酒精氤润的泛着油光,慵懒的倒在软塌中,手腕微抬,又是一壶酒下肚。
我和冯芷荷对视了一眼,娇笑着双双上前,再次为他斟满酒,撒娇般劝他饮下。
“你们二姐妹,一个妩媚动人,一个灵动倾国,得如此美妾相伴身侧,夫复何求?”恭陵眼色迷蒙,带着垂涎之色,一把将我们拥入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靠着他不断震动的胸膛,一丝阴冷的笑容,在我的嘴角一闪而逝。
紧闭的帐帘突然被大力的掀开,我抽着匕首的动作一顿,忙塞回原处,恼恨的扭头看向来人,恨他坏了我的好事。
却是看到进入了个意外的人。
宗望。
他的目光穿过中央的舞姬,径直注视着我,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充斥着猩红,身侧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浑身上下散发着凌厉的杀气。
只见他暴虐渐起,不顾我还窝在恭陵的怀里,冰冷的手搂上我的腰际,一阵天旋地转后,下一秒我落在了宗望的怀中。
恭陵身下一空,睁着醉眼看着面前一幕,神色瞬间猛沉。
“宗望!她是朕的女人!”
“臣弟的王妃不知何时成了王兄的女人,王兄怕是认错了。”
宗望不顾我的挣扎,手腕一动,腾空将我抱起,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跨步离去。
10
宗望扛着我一路回到了王帐,路边巡逻的士兵纷纷行注目礼,皆被他用冷峻的眼风瞪了回去。
他轻柔的将我放在床边,拽下身上的披风扔到了我的膝上:“你穿的太少了。”
“不想问问我为何出现在皇帐吗?”我神态悠然,好整以暇的等着他的逼问。
他怔了怔,阴戾的神色在眼底一闪。
“不想知道。”
看他口是心非的别扭样子,我莞尔一笑。
“主上待我很好,他还许诺了我,若是诞下了他的长子,他便立我为皇后。”
“你住口…”
“达懒是不是一直不肯向你交代我去了哪里?”我观察着他又惊又怒的脸色,眉眼微扬,随即媚笑着,“那是因为我和他做了个交易,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告诉你我的行踪,而我付出的代价,就是——身、体…”
我附在他耳畔吐气如兰,温柔的笑意愈发浓重。
“昭!华!”
“嘘,大王万万不可再唤妾这个名字了,主上为妾赐了一个新名,特蕾莎,好听吗?”
我舌尖微卷,眼眸泛着媚色,口中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够了!”
他猛地将我扑倒,拳头砸到床板上发出“碰”的一声,我也跟着震了震。
满腔的怒火,似要将我燃烧殆尽一般。
他反手拉下床幔,开始粗暴的撕扯着我的衣服。
我突然开始发了疯似的大笑,滚烫的热泪不住的滑落。
“你知道我这种的在我们南国被称作什么吗?破鞋!哈哈哈,只有你拿破鞋当个宝!”
宗望忍无可忍,我的脸上多出了一个红印,是他怒极之下赐给我的巴掌。
下一秒,他猛地起身,不可思议的看向身下。
素白的衾单上,那抹落红赫然映在面前。
指尖轻轻掠过脸上的肿起,他懊悔和激动交织的神色被我尽收眼底。
我忍住下身酸胀的痛意,狠狠的推开了他。
“为什么…”琥珀色的眸子闪着刺痛的光,他的声音嘶哑,艰难开口道。
“你只是一个王,而我想做皇帝的女人。”
11
无视他的阻拦,我又返回到了皇帐。
冯芷荷跪在软榻边,大气都不敢出。
恭陵阴沉着脸,眸里的光在看到我时,倏的变成阴冷。
“主上为何这般看着妾?妾此番是去同桓肃大王告别的。”我轻轻蹙眉,细软的指尖轻轻一推,讨好之态尽显。
他绷紧的面容缓和了些许,冯芷荷也松了口气。
“妾从南国来,带了很多从民间淘来的精巧玩意,主上今晚要不要同妾一起欣赏观看呢?”
我咬着唇瓣,眼尾微微发红,纯良和邪魅交织,我见犹怜的暗示令人无法拒绝。
他佯装思索状,片刻后叹道:“你这个小妖精,朕还真是拿你没办法…”
深夜,芷荷宫的内殿中,蚕纱朦胧般悬挂起,袅袅升起的熏香后,是两人互相追逐的影子。
“来呀,主上,快来抓妾呀,快来呀…”
恭陵眼系薄纱,脚步虚浮,双手笨拙的向四处抓着,终于,他撤下遮挡物,烦躁的将我一把抱住:“不抓了不抓了,办正事要紧。”
粉唇轻嘟,娇嗔了他一眼:“就您心急。”
“不过,妾还为您准备了别的花样。”
我拍拍手,一个手部、腰部和脚踝同时系了铃铛的女人舞动着入内,恭陵立刻打起了精神,眼睛一眨不眨,饶有兴味的盯着她的动作。
冯芷荷来至他跟前,掀开面纱,精心装扮过的面庞下,嘴角抿出一道娇柔的弧度。
恭陵抚掌大笑:“不愧是我的好爱妃,果然最懂我的心思!”
下一秒,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身体不由自主的痉挛起来,牙齿紧咬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整张脸被疼痛折磨的扭曲不堪,双腿不住的颤抖,已是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我和冯芷荷颇为惊骇的看这场面,在他停止挣扎后,我强忍惧意,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悬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落地,脱力般猝倒在地,又喜又笑。
“父皇、母后、皇兄、杨四哥,昭华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冯芷荷坐在我身侧,眸中泛着笑意:“这下我也彻底解脱啦。”
“这人阴晴不定,你在他身边伴君如伴虎,为什么不逃?”我问道。
她目光微动,勾起嘲讽的浅笑:“逃?我能逃去哪儿?芷荷殿外设有重兵把守,如果没有那人的旨意,想走出殿门都是难于上青天…”
顿了顿,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就算侥幸逃出了,我又能去哪儿?我是个双亲俱失的可怜人,天大地大,竟没有一处我的容身之所…”
我静静听着,正欲再说些什么,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我愣怔的看着地面,从口中不住滴落的血汇集成一片鲜红的深潭,费力的扭头看向冯芷荷,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死在了我的身边。
我们在香炉中燃放了断肠草,这种毒物无色无味,也没有解药,中毒后会让人以无比痛苦的惨状死去。
冯芷荷给的止痛散好像真的很有用,除了有点乏力外,我的感官并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痛苦。
我浑身无力,头部产生一阵阵的眩晕,眼前开始昏黑。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好像看到了一个向我奔来的身影…
番外之宗望
初见昭华时,他乔装成使臣身边的小厮,一同进宫拜见南主。
当时她捧着书册,毫不避讳的坐在一旁,面容精致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如同广寒宫阙的仙子,就这惊鸿一面,深深的隽刻于他的脑海里。
直至返回北戎,那抹倩影一直在心头魂牵梦萦,他练剑时的失魂落魄被父王看在眼里,打趣的问他是不是害了相思病。
他终于鼓足勇气向叔父提出两国联姻,叔父摆开南国的皇室成员谱,询问他想娶哪位。
脱口而出的昭华公主令他忍不住偷偷红了脸。
可送来的却是完全陌生的另一个女人,美则美矣,却失了昭华身上的那股灵气。
他愤怒至极,多少的爱化成多少的恨,在战场上厮杀搏斗着,每一天都像在捡命回来。
可冲到南宫时,他却心生怯意,不敢踏入。
他真的很怕昭华会恨他。
亡国公主的日子很不好过,她被属下关押在上京的路途中,受尽了折磨,他得知后很是心疼。
最后相见于一处别院中,尽管她百般不愿,他还是执拗的同她结为夫妻。
尽管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他是铁了心想要照顾她一辈子。
昭华最后是在他的怀中失了气息,感受着心爱之人的体温逐渐变冷,他的神情绝望又无助,强忍着伤痛,附下身去,轻柔的吻了她的额头。
“我带你回家。”
昭华把暴虐的恭陵毒死后,群龙无首,几年的时间,他不断壮大着私人部队,凭借着足智多谋和勇猛的击杀策略,各地征战。
最终,在他的勇武善战下,击溃了南国敌对的残余势力,收复了蠢蠢欲动的契丹各部,登上了皇位。
她说她想成为皇的男人,于是他踏遍鲜血成为了皇。
可当初言辞犹在耳边,佳人却香消玉殒,阴阳两隔。
“昭华...我好想你...”
偌大的帐中,新帝像个被抛弃的孩子,无助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