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佚名
主角: 抱歉,我无法完成这个请求。
分类: 短故事
第1章 01
我是专给横死人收魂送他最后一程的剃头人,
因为生是女儿身,不仅被爹妈赶出家门,
还得供养着一帮吃我肉喝我血的丧良心亲戚。
二伯一家为了给堂弟买婚房不仅拿走我半生积蓄,
还一手夺走那张专给死人买冥币坟幡的卡。
可他们不知道,
花了死人钱就添了死人债,
是要赔命的……
1.
「佑楠,明天回来一趟,你二伯家有事要问你。」
因为妈发来的这条短信,在外打工三年多的我。
拖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回了趟家。
进门一看,小小的两室一厅被无用的杂物挤得满满当当。
多年不见的二伯母,亲热接过我手中的礼品,又塞进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堂弟手里。
朝里边卧室大声嚷,
「嫂子,佑楠回来了,浩浩也来看你了。」
「瞧,孩子孝顺,给你拿来多少好东西呀!」
我妈扶着脑袋走出卧室,就径直冲着堂弟走去。
先催他放下东西又心疼地抚摸,像是那刚提上手不过三秒的东西,已经给堂弟勒红了手一样。
属于母亲的眼神慈爱又温暖,却从没分给我半刻目光,
「浩浩就是孝顺,来就来吧,还拿什么东西。」
「要不人都说还是生个儿子好,女儿养了二十多年,这些东西在你姐姐身上,我见都没见过呢!」
我刚要辩解一句,就被二伯母掐住了手,
「哎呀,这都是孩子们该做的,嫂子,咱们还是先坐下谈谈佑楠的事吧!」
二伯动静一向麻利,隔着门也不妨碍他耳听八方,他扯住爸的胳膊走出来,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放下的象棋。
那是一枚——「将军」。
2.
饭桌上,爸妈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忽悠我给堂弟吴承浩掏钱买婚房。
他们说这是我做姐姐的本分,更是我将来出嫁的底气,否则挨打也没男丁给我出头。
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钱大家一起花,以后有堂弟为我撑腰,我的福气还在后头哩。
我气的嘴角都有些抽搐,颤抖着问出,
「凭什么!」
「小时候我要打工给浩浩买玩具,买零食,给他写作业,做弟弟的出气包。长大后他手机坏了我换,电脑卡了我买,他不论是跟人打架还是女朋友堕胎,都是我去给人家道歉赔偿。」
「我忍气吞声,每个月工资有一半都要被你们拿来贴补二伯一家。」
「就连你们作为父母的爱都给了他,这个家没有属于我的任何一样东西,难道我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可笑的是,深埋心底的痛苦在我耳畔轰鸣,我的亲人却冷漠的看着,满脸无情。
二伯母不高兴的瘪了瘪嘴,
「帮了那么多次,再帮一次又怎么了?」
「浩浩可是男丁,你个绝户女,这家里家外什么不是他的,二十万又不多,拿钱就是了!」
「再说,你爸妈好歹供你念了个大学,这钱你再赚就是了!不像我们浩浩,就是没钱读书才找不到好工作,否则怎么会求到你头上。」
「我苦命的儿啊……」
二伯母一把搂过堂弟,两母子呜呜咽咽的,抱成一团假哭起来。
「二十万不多,你怎么掏不出……」
「啪」
我接着回嘴,却被爸的一记耳光打得侧过脸去。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天良的女儿,出去三年你学野了是吧。你二伯家买婚房让你帮忙是看得起你,是办喜事让你这个扫把星跟着沾光,如果你不答应……」
妈妈看向我红肿的右脸,接过话头说,
「就再也别做我们家的女儿。」
3.
我当然是答应了的。
当时的场面,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有多窒息。
我爸红了眼,攥着一双筷子像要插进我胸口,我妈气的喘不动,口口声声要跟我断绝母女关系。
二伯夫妇更是对我迟来的反抗骂声不停。
说要不是生了我这个扫把星家里肯定早就子孙成群,说我不过是个臭理发的,女的干这一行赚来的钱肯定不干净。
就连一向坐等利益到手的堂弟也发了威,一桌子菜都被他掀翻在地,供给了土地神。
好像只要我不松口,就该十恶不赦,死不足惜。
不过,他们把从我身上吸这最后一次血,也想的太容易。
干我们这行的,身上阳火都不高,这样的人才不惊尸,顺顺当当送他们离世。
剃头匠修阴德,又是一身阳弱,多病多难,能不做恶就不做恶,否则必遭横死。
带我入行的师傅说:阳弱者,唯有欺天可忿,终使之受报。
而后一句还有:若收欺天者,当挡擒其者一灾祸,为替天正道。
我捂着撕裂般胀痛的胸口,看向摆在桌上三正三反的六枚铜币,解卦正是欺天之人在身边。
我想,积攒多年的怨气,也是时候撒一撒了。
我拨通二伯的电话,
「三天后还在你大哥家见吧,我会把钱给你们,十万。」
没等他叫骂出来,我果断挂断电话又拖入黑名单。
我捏起摆在桌角的绿色、黑色两张卡片,嗤笑一声。
甭管是多少钱,只要漏了风,这家子臭虫就一定会闻着味儿来。
4.
不知道是不是我妈良心发现。
那天,她还特意选了个没什么人的小饭店,要为一家人为上次闹的不愉快,冰释前嫌。
饭桌上,我特地坐到堂弟身边,当着他的面打开皮夹,一指捻出两张卡。
似是思考着停顿两秒,我抽出绿色那张,摆在了众人面前。
表弟两眼都看得发了直,他不傻,没拿出的那张昭商黑卡,得有五十万的额度。
于是当即就朝我的皮夹抓来,
「你……」
我截住他的手,眼神蕴含十分的警告,又小声凑近了说,
「惹急了我,一毛也拿不到了。」
他讪讪抽回手,眼里不只算计,还有被我冒犯的愤然。
我堆起假笑,把绿卡推到二伯手边,
「二伯,二伯母,这是我给浩浩婚房出的十万,算借给他的,提前祝他新婚快乐。」
二伯摆着一副冷脸轻蔑的瞧我,
「我当时说的可是二十万,这点钱够干啥的?」
我抿嘴一笑,把卡抽回来,
「可我也确实手头没钱了。」
「您别忘了,我前段时间刚给浩浩掏了麻辣烫铺头的租金,他酒后打人是我出的保释金,就连你们家娶媳妇的彩礼,还是我垫上的三分之一……」
二伯眉头越皱越紧,不耐烦的怼我一句,
「行了行了,你也算给你弟出了不少力,以后你出嫁挨了打,你弟也会帮你的。」
二伯母笑着拍拍她丈夫的手,把卡从我掌下抽出,朝表弟一使眼色,
「愣着干啥,还不快谢谢你姐。」
堂弟敷衍的道了声谢,又从身后掏出纸笔,推到我面前。
这时我妈破天荒的冲我挤出个笑脸,
「佑楠啊,这是妈的意思,这十万块你签个字,说是自愿赠予,这样……对咱两家人都好。」
「签完字,咱们就上菜,这可是你二伯特地请的一桌。」
我说怎么还出来吃上饭了,原来在这儿等我呢,这可笑的多此一举。
我不置可否的一挑眉,签字笔攥在手中却是不落,
「饭我就不陪你们吃了,既然是请我,那就再加五只龙虾,我就打包回家当夜宵了。」
「啊,行……行。」
迫于这张字条,二伯心疼的答应下来,皱起一张菊花似的老脸。
我唰唰签好字,好心情的提着食盒上了车。
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否愿意我用这十万块来买他儿子的命!
5.
回家我吃药后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
师傅给我派了个急单,是要给一个车祸去世的青年男性剃头收魂。
停尸床前,我点好供香,烟气袅袅。
「徐兴晨,二十八岁,江州人,戊寅六月十六车祸横死,对是不对?」
烟气晃了一瞬,又直直上升。
「是你就好,我来为你收魂,你的颅骨碎了,二重身还未归位,有些麻烦,得加钱。」
烟气又晃一晃,绕在死尸的裤兜边。
我顺手一探,人民币两千。
我数出五张,剩下的再塞回兜里。
「只要五百,这钱我存着,给你买冥币魂幡,三天后,送你下葬上西天。」
话音落下,烟灭了,气也慢慢散去。
我端出一盆发好肥皂泡的温水,手上执一柄小刀,在死尸头顶来回刮个不停。
头发一缕缕落下,我轻声唱着,
「刀头落下,烦恼哀忧随发去,此去三魂来聚一。」
「刀身落下,五里难见在游灵,此去七魄来聚一。」
「刀尾落下,人亡气灭我收头,此去好过,来世还因……」
…………
凌晨时分,我终于做完了工,看着眼前缝线对齐工整的光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脸。
下班后,我就近找个存款机,掏出那张黑色的卡。
把死尸给的钱存了进去。
什么时候……
这张卡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呢?
6.
早上九点不到,我就被闹哄哄的动静吵了起来。
但这小区根本没多少住户啊,就是有,也该上班去了。
我挠挠头,打开房门往外一瞧,正好和探头探脑的二伯母对上了视线。
「哎呀!佑楠在这儿呢,大伙儿快过来啊!」
「佑楠,不是二伯母说你,租的这房子也太难找了,还连个电梯都没有。」
我一时摸不准他们的脉,但大早上的找我,准没好事。
眼前的胖女人太过碍眼,激的我打了个哈欠,
「钱都贴补您家了,我哪有钱租好房子,要不您把钱还我?」
她一撇嘴摆摆手,推我一把就往屋里进,紧接着,二伯和我爸妈也都凑了过来。
兴许是看人都到齐了,二伯母就地一坐撒泼开始演戏,
「我跟你二伯,是砸锅卖铁,扒皮熬油也填不上你堂弟的窟窿了!」
「现在房价这么高,你弟媳放话了,不买三室一厅就打胎不嫁。」
「佑楠,二伯母替你堂弟求求你,再拿些钱帮帮他吧,否则,咱们老吴家香火不保了啊!」
要不说这女人心眼多呢,话冲着我说,眼神却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爸妈。
果不其然,我妈跟着愤愤不平起来,
「现在女孩儿怎么这么拜金!我们那时候什么也没有,不也照样嫁过去伺候丈夫孝敬公婆。」
「她二娘,你别糟心,佑楠能帮肯定帮的,她做姐姐的不帮弟弟帮谁。」
我被吵得头疼心慌,本来就睡得少,现在一闹火气大得很。
「爸,妈,光让我帮算怎么回事,真当我印钞机吗?」
「二伯可是你俩的亲弟弟,这么深的情分不如你就把那套退休分的房给他家好了。」
这句话一出,屋内的空气顿时凝滞,连带我都清醒了几分。
可转念一想,这可能还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
我打定主意清了清嗓子,
「爸,妈,那套房子反正你们俩也住不着,不是一直说把我堂弟当亲儿子吗,不如就用这套房子认下半个儿,这多划算呢。」
接着我从沙发上的包里掏出那张黑卡,
「要是你俩愿意,堂弟婚礼我一定包个三万的大红包,做我亲姐姐给弟弟的脸面。」
一屋人的脸色顿时舒展。
二伯家不花一分钱得了套房,我爸妈生仔的功夫没使上得了个半儿子。
偏偏我爸妈还真就挺直了腰杆子,乐意当个便宜爹妈。
二伯母当即掏出手机给他儿子打电话,报告好消息,
「喂,快给我打钱啊妈,我陪姗姗买首饰呢!」
「先别急着买!儿啊,你大伯家说了,只要你给他俩做个半儿,大伯退休分的那套房就给你啦,你姐还给大红包呢!」
那边声音一下子高亢起来,
「嘿,好啊,只要给房给钱,我给大伯家养老送终都行。」
这桩「好事」风风火火的敲定下来。
两家人约定堂弟婚后再行半儿礼,到时候风风光光摆上几桌不是问题。
7.
他们走后,我特地给妈去了个电话。
「妈,做您女儿二十几年,我跟您说个交心的事儿。」
「房子别这么快过户,等他们婚后举行半儿礼再办不迟,否则,您是踏实了,我二伯母心眼可不少。」
我妈没再反驳,声声称是的答应下来,末了还假惺惺的提醒我注意身体。
当天晚上,堂弟用一个座机号码打来电话,
「我跟人在外头喝酒给扣住了,赶紧过来给钱,ST酒吧。」
没等我回话,那边已经挂断。
我思忖片刻拿上包,开车上路。
我穿着厚厚的外套开车把冷气开到最大,一路计算油量慢悠悠的开了过去。
堂弟蹲在前台处,脸上被人揍的好几块淤青,身边的几个小流氓也是一样。
我上前软着脾气问,
「不好意思老板,是我弟弟给你们添麻烦了,您看多少钱的赔偿,我来给。」
堂弟一向看不起我在外人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觉得我是故意丢他的脸。
他一把推倒我在地,又夺走我手里的皮包,
「你妈的吴佑楠,眼瞎看不着我被打是吧,还跟他说好话!」
他找出手机扔给我,
「赶紧掏钱!」
我认命似的低下头,扫了钱给酒吧前台。
却看到堂弟挖宝一般的翻着我的皮包,直到他掏出了……那张黑卡。
「草,这张卡就当你给我的医疗费了啊姐,来这么晚害得我被打!」
我焦急的跟他争夺,
「可那是我要买……」
他搡我一把,
「买什么买,个嫁不出去的赔钱货,有什么好买的!」
「我帮你花,是怕你这短命鬼死了带不进棺材里,你该高兴。」
我失落的低下脑袋,把脸上的笑容藏进阴影里。
我的好弟弟,花死人的钱就添死人的债。
希望你,花得开心……
第2章 02
8.
车里的油已经要见底,我做出一脸无奈只好右转,把车停到前面的大商场。
正当我慢吞搜索附近加油站时,堂弟的脸皮贴在车窗上,直勾勾看向商场展台上的一身西服。
他像是失了魂被牵引过去的一般,拖着腿往商场柜台走去。
我勾唇一笑跟在身后,无声无息。
「小姐……麻烦……把这身衣服包起来……我要买。」
导购小姐被他愣直的眼神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
「请问您需要试穿吗?」
「不用……我穿这个码……正好。」
堂弟掏出裤兜里的黑卡,嘿嘿笑了两声后刷卡后提包出来。
慢慢的,他眼神恢复清明。
我刚好加满油在车里等他,看他半梦半醒着,就赞他一句,
「堂弟,这衣服真漂亮,结婚那天穿肯定威风。」
「哪来的什么衣服,吴佑楠你是不是……诶?我什么时候买的。」
「刚刚啊,我去加油,你说你要买身西服结婚穿啊。」
他狐疑的点了点头,不吭声的坐进车里。
我听见他小声嘟囔着,似乎是有印象的,衣服也很漂亮,但就是,说不上来哪儿奇怪……
第二天,堂弟已经穿上衣服在家族群里大肆炫耀起来。
说什么人靠衣服马靠鞍,不是大牌别沾边,说婚礼当天必要身穿阿玛尼,脚踩切尔西。
还特地艾特我,说以后给他买的衣服都要按照这个水准。
他拍了十多张全身照,摸头摸下巴掐腰,猪油都要溢出屏幕,恶心的我中午都少吃了一餐。
可看到他头顶聚拢的黑气,又让我高兴的笑不见眼。
堂弟这时发来微信,质问黑卡里怎么只剩400块。
「吴佑楠,你都快死了才存下这么几个钱,到时候谁给你收尸?」
「我劝你还是对我好点再拿些钱,否则,等你死的那天我可不给你摔盆打幡儿。」
我皱眉回道,
「什么我快死了,你有病吧?」
「嘿,两年前你查出心衰的时候,报告单落家里了,这还是你爸妈说的呢。」
「这病没几年好活,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不如给我这个弟弟!」
我按灭手机,一时之间被冲击的捂住脑袋蹲倒在地。
原来,我的爸妈一直都知道,我没几年好活却不闻不问。
原来,频繁逼我掏钱就是怕人死钱清。
好狠的一家人,好毒的两颗心。
好一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9.
时间很快来到婚礼当天。
我特地穿上剃头匠的黑色长袍,皮包里还装着一袋子供香。
眼见喜气洋洋热闹非凡,金红交织装点的精致大气。
酒席定在三星级酒店,婚车清一色奔驰宝马,婚礼现场的花门玫瑰用的还是品种黛安娜。
可惜……新郎不在现场。
二伯母穿着光彩照人,就是神色僵硬的有些难看。
她扭头对一旁的丈夫说,
「怎么浩浩还没下来,他爸,你上去看看儿子穿好衣服没有。」
二伯掐灭烟头,让我陪他一起上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操办。
「浩浩,浩浩?穿好了没啊。」
「浩……啊—,啊!!!」
结婚当天新郎死在婚房,脑浆和鲜血崩出,染在那身昂贵的西装上。
这在我们小城市,无疑是个重磅新闻。
我也惊恐的叫喊出声,很快把一家人都引了上来。
二伯母扭腰上前,还以为我在婚礼当天故意找麻烦,张口就要教我做人。
却不想儿子陈尸床头,死的久了,脸手都发色青白。
「啊—,儿啊,浩浩啊!这是怎么了,你醒醒啊!!」
我妈刚进卧室还没敢看,就险些背过气去,她两行热泪滚滚落下,痛心的呜哇出声。
「浩浩,我还没等你叫声妈啊浩浩,你怎么就去了!」
二伯母照着我妈狠推一把,
「你说什么去不去的,浩浩没死,叫救护车啊!!」
旁边有还算定神的亲戚说句话,
「承浩这是摔倒磕床角上了,脸都发青了,这就是死透了,赶紧找人收头下葬吧。」
二伯抬手就要打这咒他儿子的恶人。
但由于人聚的多,也拿不准是谁说的,只能收手回来,老泪纵横。
「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哝。」
德高望重的四太爷拄拐上前发了话,
「喜事变丧事,新人变死人,守军,浩浩……这是横死啊。」
「听四爷一句,找个剃头师傅赶紧收了魂,迟了,浩浩要生怨气的呀。」
二伯一摊手,声音从几乎咬碎的牙缝间钻出,
「去哪儿找!这时候去哪儿找!」
我上前一步,
「不用找,我来。」
10.
偌大的卧室里,此刻就剩下我和堂弟这具死尸。
在我亮出那把专属剃头匠的刀后。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我说的理发工作是剃头师傅。
目光中甚至带上了几分避之不及的恐惧和恶心。
他们很快散尽,只有我妈留到最后说,
「好好送你弟最后一程,看看能不能让他再托生到妈的肚子里来。」
你听,她还真信剃头师傅有助人投胎的本事。
并且还一心想着再用这具死尸,换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儿子。
我凝神静气,点燃香炉。
「吴承浩,二十三岁,江州人,丙申七月初五触柱横死,对是不对?」
烟气晃了一瞬,又直直上升。
「是你就好,做姐姐的,来送你最后一程……」
这次烟烧得格外快,雾气弥漫整间屋子,似有无尽的愤恨难消。
我强行浇灭那点燃的供香,慢慢打发肥皂泡。
「你已经是死了,就上路去,像你这样的恶人,该帮你投个畜生道的。」
看着堂弟的头发一缕缕落下,我轻声唱着,
「刀头落下,烦恼哀忧随发去,此去三魂来聚一。」
「刀身落下,五里难见在游灵,此去七魄来聚一。」
「刀尾落下,人亡气灭鬼收头,此去难过,无来世善因……」
临走前,我特地将堂弟身上的西装脱下,又交给二伯母。
「这是浩浩最后的心愿,希望在他死后七七那天,由母亲亲手烧给他。」
我咽下喉头那口血,尽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毫不费力,
「二伯母,你好生保管这件衣服,说不准,浩浩会入梦见你的。」
我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就赶紧找药吃,没想到强行灭香的后果会这样严重。
开车回来的路上,我真以为这颗心要跳不动,命赴黄泉了。
本以为,堂弟浩浩带给我如此多的痛苦已是欺天之人。
没想到,他还不够格。
11.
一周后,突然有警察给我打电话,说我家和二伯一家因为浩浩的死已经闹到了派出所。
现在,需要我这个女儿来出面调解了。
我去派出所接回四位老人后,坐在沙发上很想听听他们有什么说法。
二伯母抢先说,
「佑楠,浩浩的死就是你爸妈一手造成的!你们家得赔命!」
「怎么说?」
「我花大价钱找了个通灵的师傅,师傅说是婚房的风水问题,克我儿子!」
「我的浩浩,是被你爸妈这套烂房子,活活克死的!」
我不耐烦的皱眉,
「这房子可是你们一分钱不花要去的,我爸妈明明是做善事,怎么能听这个师傅一说就打上门来要我爸妈赔命!」
「二伯母,您可真不讲理了。」
「就算我妈说过要让浩浩再投胎到她肚里,也不能说明就是故意害死浩浩啊?」
二伯一听急了眼,他也听过剃头师傅助人投胎的典故,
「什么?原来你们一家早就打算克死浩浩再托生到你家?」
「林美云,你好狠的心!大哥,你是不是也想杀浩浩再要亲儿子!」
我妈心脏一向不好,面对这样的逼问更是张不开嘴,
「我没想害……浩浩是我半个儿子。」
二伯母狠戳指头在我妈的胸口,
「呸!半个儿,我们全家都当你是个傻子!没有生儿子的命却操着带儿子的心!」
「我原先还想着幸亏有你这个傻子才让我们浩浩过的滋润,现在一想真是瞎了眼!」
「你,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母妖怪!」
饶是我爸死人脾气也冒了火,他把妈护在身后,
「老二家的,我们从不贪恋浩浩做我们儿子,只想保好老吴家的香火,这么多年,你们要什么我给什么,我哪有对不住你们一点!」
「现在孩子死了,你咬住我们不松口,我倒想问问安的什么心,要让浩浩不能往生吗?」
四个人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闹的我心窝胀痛头疼难安。
「停!明天我会让我师傅去给你们看看,如果真是风水问题,我爸妈能承担的一定尽力承担。」
「哪怕是赔你们个儿子,也得说办就办。」
慷他人之慨嘛,我也会。
12.
第二天我妈没来,只有我爸和二伯夫妇。
据说是心脏病犯了,现在医院疗养呢。
离奇的是,我的心脏像是再发生机了一般,它跳动着,在胸膛撞个不停。
我隐约察觉到什么,由于看风水还摆在眼前,时间不允许我往下深挖。
师傅跟随他们上楼后,我独自在楼下等待,草丛里隐现的黄色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
「咪咪?」
那是一只很小的幼猫,耳朵还没有站起,小小的蜷缩在我的掌心里。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但我很想让它活下去,或许,在我荒芜的生命里,更想让它陪着我。
师傅很快下来,她冲我露出柔软的笑,递来可以包裹小猫的手巾。
身后的二伯母哭啼不止,
「听到了吧,是风水,克死了我的儿子!」
「你们家必须赔命,还我儿子!」
我无所谓的点点头,问她,
「二伯母,浩浩的衣服有仔细存放吗?」
「从今天起,就挂在床头吧,浩浩感受到了,很可能会回来投胎到你肚子里。」
「您还不到五十,再生一个吧,我爸妈会帮忙抚养的。」
说完后,我和师傅上了车,再没看他们一眼。
到大庙那边,我下了车,要去找那个据说会通灵的女人。
那女人一看见我笑的格外高兴,还冲我不伦不类的行了个道礼。
她这一趟五千块的酬劳轻松到手,钱挣的属实轻松又惬意。
13.
我妈在医院那两天,我去看过她。
这段时间,我的心脏确实有在变得越来越健康有力,去见她,我是为了求证某些东西。
往日她从不正眼看我,今天,她开口却是祈求,
「佑楠,你能不能帮妈去找找浩浩的未婚妻,虽然没办成婚礼,但她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是浩浩的啊,是我们老吴家的香火。」
「妈,你没听我二伯母说吗,堂弟一死,他那个女朋友就卷着彩礼跑了,现在还没找到。」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佑楠,妈知道你有本事。」
「你就当为了妈,好吗?」
我侧过头去目露不忍,像是有着十足的母子情深,
「好。」
「妈,我想问,如果死掉的是我,你会不会有一点难过?」
「或者,你对我有没有一点,哪怕是一丝的爱?」
妈躺在病床上,干巴巴的冲我笑,
「你,胡说什么呢……」
像是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答案,我的心一下子骤然放松。
我扯起嘴角,
「没什么,妈你好好修养,我尽快去找。」
干我们这行的,互相肯定有些自己的消息网。
一个怀着孩子刚死了新婚丈夫的女人,只要她还在这座城市,那就一定不会太难找。
第二天下午,我如愿在家不远处的拉面馆见到了那个女人。
我平淡的看向眼前脸色焦黄的憔悴女人,
「孩子你怎么处理?如果生下来,吴家会抚养的。」
「你……不是带走不少钱吗,怎么过的这么窘迫。」
那女人撇撇嘴,对我比出一节小指,像是对三瓜俩枣极为不屑。
「二十几万而已,我才赌了不到一星期,就花的干干净净,算个屁呀。」
「你如果想要这孩子,那就给我二百万,不过我可不敢保证一定就是吴承浩的种……」
接着她又垂眸看向不怎么鼓起的肚皮,
「不要的话就给我钱去打掉,我还是有良心的,不能让孩子跟着我受罪。」
………
我们俩一人一碗拉面,听她讲了一个小时的闯荡江湖史。
走之前,给那女人留下三千块。
14.
我拿着手机录音又回了医院,放给妈听。
看着妈的眼神从希望到灰败,手指不觉用力捏住床单骨节泛白。
那一刻,从未有过的快意在我胸中荡漾开怀。
她矜持了半辈子的口业,再憋不住了,
「这个贱人!贱人!贱人!!!」
我十指交扣,意有所指的说,
「妈你也别骂,就冲人家姑娘养不起就不养、有良心、不让孩子受罪这一点,就比大多数人强。」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做父母,他们才是贱的该下地狱,这一点您最有体会不是吗?」
接着,我提包转身就走。
「等一下!」
「佑楠,浩浩那身西装在谁手里,他就托生到谁肚子里,对吧?」
我沉吟片刻,当然知道她要做什么。
「……是。」
「好,好,妈妈谢谢你。」
我没再回头,或者说,她也回不了头了。
15.
再次见到我妈,是在她的葬礼前一天。
瘦瘦小小的人躺在棺材里,等着我来给她剃头收魂。
我爸一根根的抽着烟,脸上不悲不喜,只有斑白的发告诉我,他老了这么多。
「你妈,是从楼梯摔下来的……」
「她出院那天晚上,请你二伯一家吃饭赔罪,趁你二伯喝醉酒,准备偷浩浩那身西服回来。」
「就是没儿子的命!强求什么呢?被你二伯母发现,一把推倒两个人都滚下了楼梯……」
「我算是明白了,命啊,强求不来的,爸爸……现在真后悔没好好对你啊佑楠。」
「我的孩子……」
我爸一时间泪落满脸,眼里满是懊悔和心痛。
他甚至双手用力捶打胸口,做出一副后悔又爱我至深的举动。
其实场景是有些好笑的。
他好像忘了。
是谁一遍遍咒骂我妈是不下蛋的母鸡,是谁把藤条抽在我后背和大腿骂我勾引男人的贱女,又是谁在十八岁成年当天要强行把我卖进山里给堂弟换彩礼。
我也乐得跟他演戏,毕竟现在二伯母摔下楼梯生死不知,二伯忙里忙外的伺候老婆。
浩浩那身西装还工工整整的挂在二伯家里。
正是要儿子的好时候啊!
「爸,二伯家现在……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还不知道二伯母怎么样。」
「浩浩……唉,还等着投胎,不管怎么说,我们吴家的男丁还是要生在自己家里。」
语言的艺术就是讲究点到为止,瞧爸的眼睛,现在多亮堂啊!
16.
那天,我接到了邻居李奶奶打来的电话。
说我爸现在整日整日的不出门,把自己锁在家里不知道干什么。
还说前几天我妈一死他就挂出去好多相亲广告,扬言要重金求子。
我立马把这件事告诉了二伯,拜托他这段时间多帮我照顾照顾我爸。
就当看在他们的兄弟情分上,毕竟,他刚刚丧妻。
二伯的反应也没有让我失望。
只需一通电话,他很快就确定我爸偷走了浩浩的衣服并准备托生到自己家里,真正做他吴家老大的种!
两兄弟的交锋不必多说,男人最知道男人的弱点在哪里。
他找了个护工看着二伯母,自己带上一起干活的几个弟兄就去了我爸家里。
单是没章法的门口叫骂就已经让我爸很是难看。
无非是说他五十多岁还发一举得男的昏梦,种子存了五十多年种上也是烂在地里,不如先去医院查查性功能等等。
不等我爸开门,三个大汉就已经撞开了门闯进屋里。
他们擒住我爸狠狠攻击下三路的同时,还看到角落蜷缩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
我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藏在人群中果断报警。
这么明显的拐卖人口,不抓都不行,只当自己大义灭亲。
我爸抱着那身西服紧捂裆处,慌不择路的逃窜,脸上颇有兵临城下不死不休的情绪。
我自然是赶紧抓拍,说不定洗出来还能给他做遗照。
我二伯个子小,腿脚也快,很快抓住爸的胳膊拽倒在地,周围人没有一个敢上前帮忙,拿着手机拍还来不及。
两个人登时在马路上打作一团,身上脸上被撕扯揪打的青青紫紫。
为了一件衣服,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投胎转世,为了他们的香火,四五十年的亲兄弟翻了脸。
危机时刻,我爸从西装口袋摸出一把不长不短的刀……
「扑哧」
刀进白肉,抽出血红。
18.
二伯身上扎出来个血窟窿,据说,下辈子只能依靠尿袋和轮椅。
我爸才窝囊,整天喝酒吃肉的一身肥膘,跑出去不到十米远就被迎面来的摩托车撞了出去。
他的腰椎粉碎性骨折,两条腿被撞的一根长一根短,关键部位严重受创,生儿更是无缘。
我去看他那天,挂了一身的支架和牵引。
哦!我可没忘了看病人要带礼物这件事。
那天,我拿了个骨瓷的小白罐子,笑的格外灿烂多姿,
「爸,我来祝你早日出院的,法院还等着你早日服刑,你可一定要争点儿气!」
我当着一屋子病友的面,亲手开盖给他看,
「我给你带了点好东西,你保准喜欢。」
爸的声音含混不清,「我……你……」的嗷个不停。
「爸你看不清,我给你抓一把出来看啊。」
骨瓷罐子里装着灰白稠厚的土,被我悉数倒在爸的脸上。
「爸你闻闻,是不是儿子味儿,是不是香火味儿!」
「我就一直好奇,你们一直说的香火味儿到底什么味儿,哈哈哈,现在一闻,还不如猪骨头烧出来香呢。」
我爸的呜声越来越大,他用尽全身力气拍着床,甚至吵醒了病友,吵来了护士。
他眼珠子通红,就像逼我拿二十万贴补堂弟那天一样红,红的让人恶心。
「爸你说你是不是贱,你求了一辈子的男丁,盼了一辈子的香火,疼了一辈子的浩浩,我给你拿来了……怎么还不高兴?」
护士小姐走上前来嘱咐一句,
「病房里不要大声喧哗,会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我听话的收了声,折磨糟老头子就够,别人不该跟着受难为。
桌子上的搪瓷缸真好用,能冲一大杯骨灰水,这样的好东西我爸当然不该错过。
我一手按住爸,一手强迫他张开嘴,一大搪瓷缸啊,一滴不落全都喂进去。
坏人老了,也没力气了,说实话,并不多高兴。
但他应该比我高兴,儿子味儿嘛,应该高兴。
我提溜着骨瓷罐子走出病房,把剩下的黑面粉倒进垃圾桶里。
最后看了眼,人一死,烧成灰,好像跟黑面粉没多大区别。
19.
我爸押刑入狱的那天,我心脏上的枷锁应声而失。
我终于可以大口喘气,大口喝水,大声的哭笑或生气。
也终于不用日日承受钻心的胀痛和心衰带来的晕厥和乏力。
欺天之人,不是堂弟,不是二伯夫妇。
而是生身父母,是他们亲手剥走了我的命。
送他进监狱的那天,阳光好像格外灿烂,空气也好像格外清新自然。
我走出法院大门,衷心的迎接着生活,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后来的我,仍然做着剃头师傅的活儿,养了一只叫小妹的猫咪,我会给她唱收魂歌,虽然她可能不爱听……
「刀头落下,烦恼哀忧随发去,此去三魂来聚一。」
「刀身落下,五里难见在游灵,此去七魄来聚一。」
「刀尾落下,人亡气灭我收头,此去好过,来世还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