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佚名
主角: 梁瑜,于良,徐宣
分类: 短故事
第1章 01
我和女儿被困在火场。
我歇斯底里,苦苦哀求火场外的妻子救救我们的女儿。
她听到有人被困火场后,发了疯似的就要往火场了闯。
我的心却冷如冰窖。
因为她一心想救的人,是她白月光的女儿。
1
我和梁瑜结婚十年,她第一次主动带我回了梁宅。
我不敢去揣测她的心思,是妥协还是回心转意,我不知道。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回了梁宅,是梁瑜第一次跟徐宣如此和颜悦色地吃饭。
也是我知晓了自己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日子。
我的胃又返起一阵灼烧,感觉一股灼热的液体正侵蚀我的喉咙。
梁瑜面无表情地夹了块排骨放到我的碗里,我有点反胃,渗出了薄薄一层汗。
就在今天,我拿到了自己胃癌的确诊病例。
晚期。
她竟然给我夹了菜。
我用力扯出一抹笑,将肉整块塞进嘴里,硬憋住眼眶里的泪。
梁瑜的外公外婆许久未见徐宣,要徐宣陪他们老两口待一晚上。
第一次,梁瑜伸出手把我搀扶上了车。
我在车后排无声地端坐着,喉咙里似乎被一大块东西紧紧堵住。
有太多话想说,太多问题想问。
结果却是沉默。
天上细细密密的雨滴,雨刷器沉重缓慢地刮着玻璃,发出「啾啾」的响声。
一个电话打来,我从镜子上看到了梁瑜舒展的眉毛,那分明是在笑。
挂断电话后,她张开有些沙哑的喉咙,却错开我的视线,将车子打了双闪停在路边,「我突然有事,不能载你回家了。这儿还挺方便,你在这叫辆车回家吧。」
说完,她帮我把后备箱的轮椅拿下来打开,双手扶住轮椅,看着我伸出手努力够向轮椅。
这一次,她没有向我伸出手。
我坐上轮椅后,她小跑去拉开了车门,猛踩油门掉头就走。
我早就知道,今天她的白月光于良回来了。
2
掉头去的方向,是机场。
轮胎卷起地上的沙砾窜进我的鼻腔里,我捏起拳头用力地咳了两声。
才发觉鼻尖传来一点点凉意。
雨下得有点大了。
我连忙掏出手机叫车,这里往常叫车并不难,只是今天本就预报有暴雨,再加上已是半夜十一点多,出来跑车的司机少之又少。
「正在全力为你呼叫司机中……」
雨像长针一根根扎进我的肉里,我的两只腿更是有无数的长针在游离。
手冷得发痛,慌乱地调控着轮椅,却根本没有一寸可避之处。
我是个残废。
是个让梁瑜恨之入骨的残废。
她的整颗心,一直被于良占满着。
3
我到最后打了110求助,警察有些惊讶地赶到那里,看我束手无策的样子,连忙把我抬上了警车。
一个民警疑惑地开口,「那可是路口啊,你这个样子,怎么去到那里的?」
我的心密密麻麻地刺痛着,勉强地笑着,「我爱人突然有急事,把我放下来打车了。」
小民警虎头虎脑,说话也是直来直往,「怎么可以这样!你身体多不方便呀,那路口多危险呀!再说了,有什么事能急到要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
小民警一阵抨击,还没说得尽兴,就被同程的另一个民警两声适时的咳嗽打断了。
我回到家已经将近一点了。
梁瑜还没有回来。
我到浴室里冲了个热水澡后,就回房间沉沉地睡去。
外面雨势极大,半夜里气温又骤降,我的腿开始剧痛起来。
我张开沉重的眼睛,觉得整个身子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强撑在床上,拉来旁边的轮椅。
到客厅里吞了好几片止疼药,才遏制住想把发疼的腿直接砍掉的冲动。
已经是夜里三点半了。
梁瑜这才回来。
她裹挟着屋外冷得像冰的寒气,眼神定在我身上一秒,又立马移开。
看到还开着的药箱,她不冷不热地开口:「身体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没有回应,只觉握在手里的那杯热水已经失去了温度。
像完成任务般,梁瑜问完了这句话,就脱下了身上的外衣,准备回她的房间。
昏沉的脑袋,一个问题在脑里叫嚣着,我还是叫住了她,「梁瑜,于良回来了吗?」
梁瑜顿住了脚,视线在我脸上游离着,试图想洞察我的内心。
4
她将外衣搭在胳膊上,轻轻回应了我一句,「嗯。晚上才回来的,机场那个位置太偏远,天气又不太好,担心他……我去接他了。」
我憋住喉咙的一阵痒,只是点点头。
我看着她一步步跨进房间,在房门即将关上的一瞬间,她冷不丁开口,「他有个女儿。」
我不明白她跟我说这句话的意图,是在让我放心吗?还是在提醒我,我亲手毁了她的生活呢?
梁瑜和于良才是天生一对。
梁瑜,于良,连名字都是天作之合。
如果没有我,梁瑜大概能和于良幸福地在一起。
而我只是一只阴暗自私,嫉妒无能的老鼠。
十年前,于良执意分手出国,梁瑜赌气遂了家里的意跟我结婚。
梁瑜根本没想到于良真的一走了之。
一直以来,我们都是仅有夫妻之名。
后来她准备和我离婚后跟于良私奔,我却在一次我的酒后乱性,我做了人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我侵犯了她。
她才有了孩子,生下了徐宣。
又因为我过于高兴,幻想着这个孩子会是我们之间的桥梁,兴高采烈地忙着把在外地的梁瑜妈妈接回来。
在路上,我们发生了车祸。
梁瑜的妈妈没了。
我失去了双腿。
她对我歇斯底里,我是害死她妈妈的罪人。
她狠狠抓住我的肩膀,控诉着我害她失去了爱人,又失去了妈妈。
我就是用无数双腿,无数条命,都不能抵减她对我一丝一毫的憎恶。
她恨我,连带着讨厌徐宣。
她没有给徐宣穿过一次衣服,喂过一口奶,连徐宣的百日宴,她也拒不参加。
5
徐宣在梁宅待了几天就回来了。
自从确诊后,我能感觉到我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无力,整日伴随我的,只有剧痛。
我仅有一个愿望,希望梁瑜能好好照顾徐宣长大成人。
徐宣踏进家门没多久,家中的门铃响起,徐宣停止正在讲故事的嘴巴,轻快地说了句「爸爸我去」,蹦蹦跳跳地去开了门。
一个跟徐宣差不多一般高的女孩挂着甜甜的微笑,双手捧着一盘现烤的小饼干,眉眼弯弯,「徐宣姐姐好,我叫月月。我跟爸爸刚从国外回来,就住你们对面哦。这是我亲手做的饼干,希望你喜欢。」
徐宣刚接过她的饼干,梁瑜恰好回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她宠溺地揉了揉月月的发顶,连声音都是不曾听过的温柔细腻,「月月好乖呀,这些饼干肯定非常香甜。」
月月被夸赞得露出笑,甜甜地伸手圈住梁瑜的脖颈,「瑜阿姨,月月喂你吃块小饼干吧!」
梁瑜为了方便她抱,弯下了身子把头探去,还张开着嘴巴,等待着月月的投喂。
徐宣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眶里的眼泪打转。
这副柔情和温和,徐宣从来不曾体会过。
梁瑜品尝了饼干后,连连竖起大拇指,简直快把月月捧到天上去。
月月将饼干都塞到徐宣手里,转而钻进梁瑜的怀抱,「瑜阿姨,月月回来也想继续学跳舞,听爸爸说你认识很棒很棒的舞蹈老师,月月想去上课。」
梁瑜的手抚过月月的脸颊,仿佛她们才是真正的母女一般,「好呀,瑜阿姨带你去上课。」
徐宣的心痛,我的心更痛。
即使徐宣长得跟她有八九分像,还是抵不过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白月光的女儿。
6
徐宣哽咽着喉咙,瞪圆双眼注视着梁瑜,眼前她的妈妈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怯生生地哑着嗓子,「妈妈……」
梁瑜的脸紧紧贴在月月的发上,撇过头,居高临下地睨了徐宣一眼。
又立马闭起眼睛,宠溺地蹭蹭月月。
月月咯咯大笑,徐宣隐忍地咬着唇,眼泪大滴大滴地掉。
我轻声喊了徐宣一句,她转过头,泪水糊了满脸,梁瑜却视而不见。
「宣宣,带爸爸回房间吧。」
徐宣的鼻头皱着,眼睛眨巴得流了更多的眼泪,却一声不吭。
把我推到房间里,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哇」地一声就蹲下,扑在我的大腿上嚎啕大哭。
滚烫的脸贴在我的腿上,我只能一遍遍地用手轻拍着她的后背,自己又忍不住,将眼泪掉在她的发里。
徐宣呜咽着抬头,「爸爸,我不是妈妈的女儿吗?」
「妈妈一点都不爱我,可是她看起来,很爱很爱月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在心里千万次的悔恨,如果我不是个小人,如果宣宣不是我的女儿,梁瑜一定会很爱很爱她。
千错万错,错在徐宣的爸爸,是我。
我的小巴搁在徐宣的发顶上,喃喃说:「宣宣对不起,是爸爸害了你。」
屋外月月的笑声更加明朗,我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于良也来了。
「月月,有没有谢谢你瑜阿姨呀?你呀,一心就想着学跳舞,怎么就跟年轻的瑜阿姨那么像呢?。」
梁瑜的语气柔得像水,「年轻的时候,你爸爸可喜欢看我跳舞了呀,月月肯定能学得很好的,瑜阿姨举双手支持!」
徐宣呆在原地,「爸爸……」
7
徐宣也在学跳舞,只不过,她不像月月这么顺利。
三年前,徐宣在梁瑜的卧室看到了多年前梁瑜跳舞的照片,心里很触动,搂着我的脖子说她要学跳舞,我乐呵呵地就带她去报名。
可是回家被梁瑜发现后,她直接一个电话拨去,退掉了徐宣的舞蹈课。
梁瑜的发丝凌乱,直勾勾地瞪着我,嘴里却呵斥着徐宣,「学什么舞蹈!你有这个天赋吗?」
视线在我身上移动,定在了我耷拉着的双腿上,我攥紧腿上的裤子,垂下了头。
「你没这个好基因,还是算了吧。」
「注定就是被人家拖了后腿!」
徐宣哭着拽住她的衣袖,嘴里哭着喊着,被毫无留情地推开。
「妈妈,我想跟您以前一样,也跳舞!」
梁瑜瞪圆了双眼,那一瞬间仿佛想把徐宣吞下,她不受控的嚷道:「跳舞?你也配?」
第2章 02
我努力绷直自己的喉咙,开口说道,「梁瑜,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宣宣她也是你的女儿!」
徐宣又再次伸出倔强的手,扯住了梁瑜的袖子,「妈妈,我真的想学,我会努力学的!」
「我不需要您接送我,我自己一个人去,坐公交也好,打车也好,我不会麻烦你的妈妈!」
我重新去给徐宣缴了费,梁瑜从此没再过问一句。
隔天,徐宣假装若无其事,随手吃了早饭后就忙着收拾去上舞蹈课。
梁瑜在休息日也起了个大早,她和徐宣打了照面,徐宣声如蚊蚋地喊了声妈妈,她没回应,似乎是听不见。
徐宣走过我的身后,双手握住我的轮椅把手。
「爸爸,今天我们老师要考核选出要去比赛的人,您去看我跳舞吧!」
梁瑜自顾着低头,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小块面包放进嘴里。
徐宣停顿了一下,在我耳边用根本不小的声音说道:「我们打车去吧。」
8
在车上,我能察觉到徐宣的兴致不高,约莫还有些失落。
我敲敲她望着窗外失神的头脑,「不要紧张。爸爸相信你一定能拿下名额的。」
徐宣露出一抹不及眼底的笑容,「爸爸,我不紧张……」
车稳稳当当地停在舞蹈室门口,与我们并齐的一辆车,一家三口也齐刷刷地从车上下来。
是月月,于良。
还有梁瑜。
本该是睡到自然醒的梁瑜,为了月月,破天荒地起了个早。
从来没有接送过徐宣的梁瑜,也破天荒地接送了月月。
我和徐宣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就如一家三口般,甜蜜,自然,幸福。
梁瑜牵起月月的小手,紧紧握在手心里面,月月笑着去够在身后的于良。
他们更像是一家人。
徐宣有些心不在焉,可是还是顺利地跳出了自己的曲目。
我在舞蹈室的外面,透过玻璃墙,奋力摇晃着双手,为徐宣鼓劲,为徐宣喝彩。
老师清清嗓子,对着在场所有人宣布到,「本次被挑选为参加市里比赛的人是——徐宣!」
所有人的掌声刚响,就被一阵突兀的女声打断,「等一下老师,我们月月还没参与比赛呢!」
梁瑜牵着月月,昂着头松开月月的手,要月月上台。
我和徐宣同时盯着梁瑜,怒火在我们心中翻滚。
跟在梁瑜后面收学费的校长,对着刚刚宣布结果的老师使了使眼色,老师很快就反应过来,清脆地拍了一下手。
「抱歉各位家长们,是我的疏忽,我们还有个同学没比赛呢!」
9
月月上了台,徐宣不服气地紧咬着牙,站到了我的身后。
我一边看着月月跳舞,一边听到了于良在远处和梁瑜的对话。
「阿瑜,虽然月月她不是你的孩子,但是她真的很像你,你看她,是不是跳得很好,多像你年轻时候那股劲儿。」
「有些人,受到别人劣质基因的遗传,那是怎么样都到不了这个境地的。就应该尽早放弃这条路,免得烧钱。」
我笑了,他们是真没见过徐宣跳舞,就月月这半吊子,根本比不上徐宣一点半点。
循声望去,于良的眼睛正往我这瞟,我回过了头,暗自说道,「你们没看过,不代表老师没看过。什么水平老师自然心中有数。」
一曲跳完,在场的家长们都没什么反应,稀稀拉拉地响起了掌声,反倒是梁瑜,全场属她鼓得最起劲。
她直直地站立着,看月月的眼神就好像在自豪自己优雅的小公主一般,充满母性,关怀,还有溺爱。
校长又跟老师比了比手势,老师心领神会,宣布道:「月月的舞蹈功底真的很扎实,比徐宣更适合去参加比赛。更何况,月月的妈妈,梁女士,听说您年轻时也是跳舞的,要不也给我们在场的家长们都露一手呀!」
梁瑜微笑着微微颔首,徐宣俯下身,带着哭腔说道,「爸爸,我妈怎么变成月月的妈妈了?」
于良坚定地对着梁瑜点了点头,梁瑜款款地走上台。
利落的踢腿,优雅的舒展,在台上的梁瑜就好像一朵会舞动的水莲花,又柔清,又灵动。
不过,她仅对于良绽放。
她的眼神在于良身上流连,婉转,是说不透的柔情。
对于我,她从未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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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作罢,她沁出了薄薄一层汗,于良贴心地准备好了毛巾,一见她跳完就迎了上去,熟练地将她的长发挽到耳后,轻柔地用毛巾拭去她额角的汗珠,随后故意挑衅我般,脸颊贴近梁瑜,在她耳边说着什么,把她逗得咯咯笑,弯起了眉眼。
校长笑吟吟地走了出来,对上隔壁教室出来的另外一个老师,低声说道,「这个家长有实力得很,一口气交了十万块钱。看出来是很疼这个女儿了。」
我的胃痉挛抽搐着,我用力地捂住,手指用力往里怼,试图用另一种痛觉盖过那难以忍受的痛觉。
我颤抖着嘴唇,慌乱地拉拉徐宣的手,「宣宣,我们回家吧,爸爸不舒服!」
我们没等到梁瑜回来吃晚饭。
等到梁瑜回来的时候,徐宣已经回房间睡着了。
我正准备倒水吃止疼药,梁瑜就回来了。她熟练地在包里掏出了胃药,动作有些粗暴,没仔细看清有多少颗就往嘴里塞。
一喝酒,她就胃疼。
但是她还是喜欢喝酒。
我几次提醒过她注意自己的身体,换来的不过是冷眼。
我将手里的杯子先递给她,示意她就水把药吞下。
她伸出了手,在指尖不经意碰到我的手指的瞬间,她条件反射地将手抽了回去,嫌恶地睨了我一眼,自己重新拿了杯子倒水。
我的心一阵抽痛,顾不上正在发疼的胃,一颗手榴弹在我的胸腔了爆破,我全身冰凉,干哑得吼道:「梁瑜!你有心吗!」
「十年了!我和宣宣怎么焐也焐不化你这颗心吗!」
「你可以恨我,讨厌我!可是这又关宣宣什么事!宣宣她是从你肚子里降生的孩子,她是你的一块肉啊!」
梁瑜手里的杯子重重拍在桌上,水溢了满桌。
「她身上也留着你的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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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愕地握住双拳。
我一直都知道原因的,但是在这一刻听到梁瑜的亲口承认,我脑子的所有防线还是轰然崩塌。
我咽了口唾沫,却难过地发现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连唾沫都噎着你。
我极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尝试着讲道理,「月月是于良跟别人生的小孩,你都能对她百般呵护。尽管徐宣是我的……她毕竟也是你的孩子。」
「你从来没有接送过徐宣,更从来没有踏进过舞蹈班一步。而你,体贴地带着月月上课,在老师们面前以月月的妈妈自称,使了手段把宣宣的名额拱手让人……你有没有想过宣宣?」
梁瑜也许意识到那那句话是一个杀伤性武器,她的情绪平定了好几分,「月月从小就没有妈妈,于良也告诉我,月月从小就渴望母爱,我在她面前扮演一个母亲的角色,只是为了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再说了,比赛的结果不是我宣布的,是老师们根据所有人的表现决定的。既然徐宣输了,就证明她技不如人!」
我深深地盯着梁瑜的脸,在她的脸上压根看不出一丁点对徐宣,对我的愧疚。
「你真的太过分了!」
梁瑜突然弯腰,用手拉住我的轮椅扶手,脸几乎贴到我的脸上,薄唇一张一翕,「能有你当年强暴我过分吗?」
徐宣在门后哭着看完了全程,在梁瑜抄起手机,狠狠朝我轮椅上踢了一脚后,她跑了过来,哭着把我送到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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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良家就在我们对面,是梁瑜给安排的。
尽管我平时不出门,他却总是会自己找上门来。
梁瑜很少跟我和徐宣一起吃饭,她总会故意错开这个点,自己先在书房忙碌,不准我们任何人去打扰她。
在这种时候,于良总会按响我家的门铃,轻车熟路地进门直进梁瑜的书房,亲昵地抽走她的资料,「阿瑜,别忙了,身体要紧,先吃饭吧!」
「我要带你去我家做饭,我和月月,都好想念你那一口爆炒虾仁呢!」
梁瑜的脸颊漾起笑意,放下工作就跟于良走。
于良路过客厅,故意过来看一眼我和徐宣的菜,阴阳怪气道,「还是你徐励好,做饭有阿姨来做,不像我跟月月。」
「我一个大老爷们在国外带月月,那别提多难了,这一顿饭就给我难倒了!」
梁瑜总会嗔道,「你也不好好学,饿到月月了怎么办?」
于良拉过她的手臂,「哎呀,现在不是回来住你附近了吗?我们父女俩别提多幸福了。」
月月的比赛,梁瑜和于良一起去看了。
拿了个优秀奖。
也把梁瑜和于良高兴坏了。
恰好,今天是徐宣的生日。
徐宣邀请了好几个他的好朋友,我带着他们一群人去酒店吃饭庆祝。
刚落座没多久,徐宣的一个朋友小菁眼尖,喊道,「诶,宣宣,那好像是你妈妈耶!」
「上次你妈妈路过我们学校,大老远你就指着在车里面的她跟我说是你妈妈,我记下来了。我有没有看错呀!」
梁瑜高兴地牵着月月的手,到嘴边用力亲了亲,兴高采烈地提出要好好庆祝一番。
「诶,这是你妹妹吗?你不是说你妈妈今天出差不能陪你过生吗?难不成是她骗你要给你惊喜吧?」另一个小伙伴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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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宣站起来向门外探头。
小菁看清楚月月拉着的于良,惊奇地说道:「徐宣,你长得跟他有一点像呀!他该不会是……」
小菁歪着脑袋终于厘清了,拍着手叫道,「不会是你舅舅吧!我妈说过外甥像舅。」
我清了清嗓子,叫回了在门口探着头的二人,察觉到徐宣愠怒的神情,开口说道:「不是啦!你们安心过生日吧!叔叔帮你们点好菜了,叔叔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哦!」
我摸摸徐宣的头,将轮椅走到了门口,关上了门。
停在了半掩着门的隔壁包厢,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于良的头上戴着幼稚的生日帽,月月捧着奖杯去搂梁瑜的脖子。
梁瑜亲昵在亲了她一口,随后拿出了一块精致的丝绒盒子,一打开,里面是一款闪着银光的男士手表。
梁瑜牵过于良的手,帮他戴了上去。
月月皱着鼻头,软糯地开口,「瑜阿姨,我可以叫你妈妈吗?我也好想有个妈妈呀!」
徐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猛的推开门,吼道:「她是我妈不是你妈!」
「妈,我房间里大大小小的奖杯,校级,市级,省级,国家级。你看过一眼吗?」
「还有,妈妈,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徐宣抽搭着鼻子,又流下了眼泪。
梁瑜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我赶在徐宣的朋友们察觉到之前,推了她一把,要她赶紧回去。
自己则留在包厢内,我做了一个决定,一字一句开口:「梁瑜,我们离婚吧!我只有一个请求,徐宣跟你,你要好好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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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瑜大喊一句好呀,我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连很多天,她都没有回家。
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否则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徐宣留在身边。
那天,徐宣的朋友小菁一句话,也让我心里有了一个大疑团。
十年来,我日日夜夜活在侵犯梁瑜的悔恨中,可是仔细想想,我真的不确定那晚,我真的跟她发生了关系。
我拿了徐宣和我的头发去做了比对。
结果让我震撼不已,徐宣,不是我的女儿。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我养了十年的宝贝女儿,竟然不是我的孩子。
可是,只要她不是我的孩子,就不会招惹梁瑜极大的恨意。
又一个疑惑困扰着我。
徐宣,是谁的孩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听说于良又要带着月月出国了。
我不以为然,在舞蹈班接徐宣的时候,我又碰到了梁瑜。
不过这次,她看着是故意去守月月的。
于良不在,月月看着也不太爱搭理她。
一个电话把她从舞蹈室门口叫走,我看见她拐在对面街角落里,恳求道:「于良,你不要躲着我,不要回去跟那个女人复婚好吗?」
隐隐约约我并不能确定事情的过程,就开着我的轮椅进去看徐宣跳舞。
今天是周三,舞蹈室里没什么人,徐宣的这间教室,更是只有她一个人。
我就在教室的最后面边看边等她,不知不觉我累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阵浓烟把我呛醒,我咳了又咳,差点把整个肺都咳出来。睁开眼睛,眼球立马觉得滚烫,我清醒地意识到,舞蹈室里,着火了。
徐宣在离我不远的地板上,已经失去了意识。
我奋力地移动到她身边,失控地喊她,弯着腰,努力够到她摇晃她的身子,根本没有反应。
门外是一声又一声的尖叫,「教室着火啦!快点报警!还有学生在里面,还有学生在里面呀!」
15
梁瑜的尖叫声响起,「里面有谁!」
「好像有徐宣和她爸爸,还有月月!」
梁瑜的声音失控起来,「什么!月月在里面?」
「我要进去!快给我一张打湿的被子和毛巾,我要进去!」
校长急促地喘息,「不能进去,里面很危险的。」
「月月还在里面,我一定要进去,我车上有灭火器,我去拿!」
听到梁瑜的声音,我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嘶哑着喉咙求救,「梁瑜,我们在这里!我和徐宣都在这里!快来救救我们呀!」
校长喊道,「在这一间,徐宣和她爸爸在这一间!」
梁瑜根本不管,对着校长吼道,「我要找月月,月月在哪一间?」
滚烫的火舌舔舐着我,我的心却如冰窖一般冷,我抱住徐宣的头,努力帮她阻挡势不可挡的火。
我已然快失去了力气,我冲着门口,使出我仅有的精力,却吸了一口又一口的浓烟,「梁瑜,求求你,快来救救宣宣。」
我从轮椅上跌了下来,身体重重砸在地上,那一片滚烫,几乎将我胸前一大片肉都烧烂。
我用手肘一下一下地撑在地上,拖着我那两条可恨的双腿,终于贴到了门边,流出的眼泪很快就被大火灼干,「梁瑜!宣宣她不是我的女儿呀,她是你和于良的女儿,你快点来救救她,快呀!」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做了……做了亲子鉴定了,她是你们的女儿,不是我的。那天晚上的人,不是我……你不能就让她这样死了……」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吐了口浊气,「宣宣,你终于可以不是我的女儿了!」
16
我居然还能再度睁开眼。
可是我的身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管子。
我好像,快要死了。
我依稀记得,宣宣和我都被一起送到了医院。
可是梁瑜一直摔打着我的被子,我的耳边一直回响着,「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要是早知道了就不会那样对她,我要是早知道了就能告诉于良,他就不会又出国了!」
我没听到徐宣说话,好像也没看见她。只是在我刚被慌乱地推进医院的时候,我好像看见旁边一个大大的担架,上面躺着小小一个人。
不知道是谁,盖着一层薄薄的白布,我却什么也看不见,更伸不出手去掀开。
后来,我好像又看见梁瑜扑到在我胳膊上,嘴里喃喃地说道。
「他都是有目的的,他憎恶我,憎恶我爸妈当时看不上他。他故意让我不好过。」
「他强暴我,又害死我妈,十年后又回来,带着月月来骗我的钱,还有我的房子。故意让我恨死这么爱我,对我这么好的你。」
「徐励,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我只是呼吸着,听着。
她狠狠地抓住医生的手,「医生,他怎么还是醒不过来?快点让他醒啊!」
医生不耐烦地抽出手,鼻子冷哼哼,「他本来就患了胃癌,没有多少时日了,身子本就虚弱得不行,还遇上了火灾这一遭,他大概率醒不过来了。」
「你说什么?他好好的怎么可能患胃癌!你们认真做检查了没有!」
「我要转院,我要联系全国最好的医生!」
我的喉咙里呜呜想着,我睁不开眼,可是我好想说:「梁瑜,别折腾了,就放我走吧!我好想宣宣,好想跟她见一面。」
17
我还是被转了院。
一路上,硌得我腰板真的好痛。
梁瑜一直握着我的手,那个感觉,真的很奇怪。
她的手好暖和啊,可是我浑身上下,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脸庞,还有我的心,一直都是冷冰冰的。
她滴滴答答的眼泪滴在我的手背上,纤细的手牵过我,抚在她柔嫩的面孔上。
「徐励,你快好起来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宣宣。你醒过来,让我有机会向你们赎罪好不好?」
感觉过了好久好久呀,身边是不一样的温度,我应该是转院成功了。
我一直「嗡嗡嗡」地发出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都快把我自己吵死了。
梁瑜的声音尖锐又刺耳,「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把他救活,多少钱都可以!」
医生们摇摇头,表示我只能听天由命,多活一天算一天。
其实我这样吊着一口气,我也很难受的呀。
梁瑜彻底失了控,歇斯底里道,「你们是全国最好的医生,怎么可能救不活!」
「夫人,这位先生已经是末期了。」
梁瑜梗着脖子怒吼,「换胃呢?可以吗!多少钱都可以,找配型呀!」
医生扶扶眼镜,「夫人,请冷静。没有这种治疗方式的,更何况,他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了。」
梁瑜一下瘫软在地,跪趴在医生的脚边,扯着医生的裤腿,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们了,我真的只想要他醒过来。」
那天之后,梁瑜很多天没来了。
她不再每天给我擦拭身子,不再每天耐心地用润湿的棉签蘸我皲裂的嘴唇,更不再每天趴在我身边就一遍遍地跟我道歉,一遍遍地说她要赎罪。
18
后来,她又来了。
不过,我发现我发出的「嗡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她的手握住了我,我立马就发现,她消瘦了很多,皮肤还带有一点粗糙。
她把脸窝在我的脖颈,我感觉不自在,很难受,可我动弹不得。
她贴在我的耳边,缓缓说道,「徐励,我去了XZ。」
「四千米的海拔,我三步一叩首,九步一跪拜,我爬上了山,找到了寺宇里的大师。」
「大师对我闭门不见,他说一切都是因果,要我接受因果轮回。」
「他不愿意见我,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种下的恶果,我必须承担。可是,我绝对不能看见你死在我面前,即使是要我付出生命来赎罪,我也要让你亲眼看我付出代价。」
「我跪在门口等了他两天两夜。他终于开门让我进去,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给了我一个手串。」
梁瑜把手串戴在了我的手腕上,我好痛呀,连一串圆润的珠子都硌得我好痛啊。
「这个手串一定会保佑你平平安安的。你一定醒得过来。」
我真的睁开了眼。
我的喘息又重又浊。
梁瑜变得又黑又瘦,脸颊深深地凹陷,我努力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又急又喜,笑着一边掉眼泪,一边拼命按着床边的呼叫铃,「医生,快来,他醒了,他醒了!」
一群身穿白大褂的人向我涌来,我竟觉得这些白色也变得模糊,让我一下子就眼花。
我僵硬地转动了一下两颗眼珠,瞥见了身边的心电监护仪,先是剧烈的波动着,又在一瞬间,变成了一条直线。
我的呼吸罩起了雾,「宣宣,爸爸来了。」
19
「夫人,节哀顺变。先生已经离世了。」
梁瑜的声音还盘旋在耳边,「怎么可能他刚醒呀,我刚刚真的看见了。」
「徐励,徐励,你醒一醒呀!」
无论她的手在我身上怎么摇晃,我都毫无感觉了。
我沉沉地睡去,做了好长好长的一场梦。
梦见了宣宣,她抱着我的大腿,跟我说我是她唯一的爸爸。
她跳着美丽动人的舞蹈给我看,鼓着嘴巴要我的夸赞。
我开心地牵起她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
她甜甜地大喊,「爸爸的腿是好的!爸爸是个健康人!」
20
不知道是不是手串起了作用。
在我死后,我居然还能看得到梁瑜。
甚至,我还能跟在她身边。
只是她看不见我罢了。
我也挺好奇她今后的生活,就跟在她身后。
她本身胃就不好,以前我劝阻她无果,现在酗酒更加严重。
而且还日夜颠倒,整日都瘫在家里的任意一个角落。
我和她的照片只有那一张她不情不愿的结婚证照片,她掏出来捏在手上,已经变得皱巴巴了。
她浑身酒气,满嘴胡话,「徐励,你不应该死,该死的人是我。」
「你快点出来呀,快点跟我说喝酒不好,喝酒伤身。」
「对不起呀,误会了你十年,憎恨了你十年。」
她又回头去翻柜子,还好徐宣从小到大,我都给她拍了很多照片。
她摸着照片里的徐宣,痛哭流涕,「宝宝,妈妈错了。不管你是谁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呀!我应该去爱你的,对不起,宝宝。我的宝宝。」
梁瑜的外公外婆打来了电话,老两口看见她这副模样于心不忍,却又忍不住生气,「梁瑜,你现在这样有什么用?好好活下去才是对他们父女俩最大的慰藉。」
「我没脸活呀!我哪里有脸活?强暴我的人是于良,害死妈妈的人是于良,我却恨了徐励十年!」
「十年来我对他冷嘲热讽,对他的真心嗤之以鼻,虐待了我的女儿整整十年,我怎么有脸活!」
她扣完电话后,打开了手机,订了飞国外的票。
我顿感不妙,用力挥挥我的双手,一遍遍在她耳边提醒她不要做傻事。
可是她看不见,听不到,也摸不着。
我只能亲眼看她做了傻事,把在睡梦中的于良用刀刺死。
21
她压根儿就没想逃。
在刺死于良以后,她完全不理会身上衣服的血迹斑斑,若无其事地跑到便利店买了好多支高浓度的酒。
店员被她吓得够呛,在她刚买完离开的瞬间就马上报了警。
等到警方赶到现场的时候,她已经喝酒喝得胃出血离世了。
她的灵魂和我的灵魂相对着,我和徐宣能看得见她,她却看不见我们。
她一遍又一遍的嘶吼呐喊:「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都已经死了,我还是见不到徐励和宣宣?」
「老天爷,求求你心软一次吧!」
可是没人理会她的祷告。
徐宣尝试了好几下叫她,抱她,她却一丝感觉都没有。
我摇摇头,牵着徐宣走了。
回去的事,都过去吧!
以后有缘再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