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佚名
主角: 清姨,徐,爸爸,妈妈
分类: 短故事
第1章
我妈难产而死,我爸整日浑浑噩噩,也不管我。
我因贪吃丧酒,意外中邪,落入一个只有黑夜的古村。
这里,人人都想找个替身,直到我遇到一个指引者。
1.
我是遗腹子,爸爸说妈妈生我时被产傀缠上,喉咙突然多了颗红痣,随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大,那颗红痣变成了一条线。
生产那天,产婆让妈妈用力,可每一次用力,她都感觉喉咙缩紧一次。
最后一次,她拼尽全力,却倒在床上没了呼吸。
产婆看见她脖子上的血管都爆开,吓得尖叫,说是产傀附身索命。
在爸爸的恳求和金钱诱惑下,她壮着胆子徒手伸进去,硬生生将我拽了出来。
可当看到生出的是个女娃娃,爸爸当场就跌坐在地上,叹气不已。
没有了妈妈的管束,爸爸整日酗酒,浑浑噩噩,并不管我,家产也被败了个干净。
在我十五岁那年,早已家徒四壁,饱一顿饥一顿。
那天我实在受不了,混进一户摆满花圈的院子里,吃丧酒。
我怕被人认出,一直头也不抬,低头猛吃。
正当我吃得满嘴是油时,余光瞟见一旁一个皮肤干瘪的老婆婆一直盯着我看。
我怕她认出我不是这家人的亲眷,急忙又把脑袋压低几分。
可她还是挨过来,声音沧桑而诡异。
「小姑娘,你知不知道这家人姓什么?」
我想起自己先前自己一直在门外徘徊,这是一座老旧的四合院,门口还挂着古式的牌匾,我隐约记得上头写了:徐府。
连忙答道:「姓徐?」
老婆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开口居然说要给我讲个故事。
我不好推脱,只能低头一边扒饭一边听她讲话。
老妪声音苍老嘶哑如鬼魅,却又带着几分冷冷的笑意。
「你知道从前有家大户人家,姓徐,父母是早一辈的商豪,年纪不过五旬就去了,留下数万家财于遗子。
徐大爷而立之年便成了当地的首富,原本只有一房原配,后来接连纳了二房貌美的妾室,膝下更是子女承欢。
外人以为风光无限,却不知道其中秘闻。
大房无所出,看着其他妾室儿女绕膝,受刺激得了疯病,说是晚上就要去偷抱别人的孩子。妾室们不堪其扰,将她告到徐老爷面前,徐老爷狠心,命人将她活活打死!
二房所出长子,却是个病痨鬼,年纪轻轻就患了疾症,二夫人心疼,一门心思找人冲喜,没想到新娘子刚烈,成亲当日就一把火烧了府邸。
徐老爷带着三房换了宅子,三房最年轻,也孕有最多子嗣,两人和和睦睦了一阵,不想有一天,小孩接连暴毙,徐老爷和三房也投湖自尽……」
听到这里我早已吃不下饭,老婆婆扭过头望着我「咕噜」冒气,哑着嗓子询问:「小姑娘,你是谁的亲眷?」
我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是他孩子的朋友……」
老婆婆若有所思:「可这一家人,三百年前就死绝了。」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转头看过去,刚只顾着吃,这才发现,十几张桌上围坐的都是纸人。
纸人做得与人身形一般大,身着黑色纸衣,用血点睛,眼睛冒着红光,幽幽地朝我望来。
我吓得落荒而逃,回到家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
没想到一向迷迷瞪瞪的爸爸,闻言惊恐地睁大眼,立马就找来一个神婆作法。
2.
神婆要了我的生辰八字,写了好几张符咒。
又在摆台上摆上一碗米,插了三根香,黄符见风就燃,丢与水碗中成了烟灰。
爸爸在她的嘱托下,拿符咒水给我灌下,不知为何,我头重脚轻,眼皮耷拉,越来越困,接着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之际,耳边听到神婆的叹气:「我能帮的就只有这些,招惹的东西太厉害,能不能破煞得看她的造化了。」
我似乎睡了很沉的一觉,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处。
眼前是一排排老旧的矮房和乌黑的小巷,连路灯也没有,只有摇晃的纸灯笼冒出微弱的光,照不清路。
我四处张望,胆颤心惊地叫着爸爸。
心里的不安油然而生:该不会爸爸怕惹祸上身,直接把我丢了吧?
我不死心地又叫唤两声,空荡的巷子传来回音,没人答应我。
隐隐约约中却听到一阵欢快的童谣响起。
「捡粒小石子,地上画格子,大格子,小格子,画好格子跳房子……」
我穿过僻静的小巷。来到一片空地,远远看见有几团黑影在蹦蹦哒哒,不时传来欢快的童谣。
「捡粒小石子,地上画格子,大格子,小格子,画好格子跳房子……」
走得近些,还能听见石头清脆落地的声音,和孩子蹦蹦跳跳的声响。
踩房子这游戏乡下孩子都爱玩,只是这三更半夜,黑灯瞎火的,哪家的孩子会跑出来在路上玩游戏?
我大着胆子靠近几分想同他们问问路:「那个,请问……」
我的声音蓦然响起,几个孩子像是被僵住一般,顿时一动不动,只是姿态千奇百怪,无一例外背对着我。
路边有一排纸灯笼摇曳,刚刚一两只不觉得,现在一整排都是白色灯笼,心里莫名觉得烧挠得慌。
借着昏黄的光,我看清了那几团黑影的穿着。
小女孩都穿着精致的绣花鞋,鲜红的袄子,扎着两个麻花辫,头上还戴着绒花。
小男孩则穿着黑色小长褂,黑色布鞋,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的小圆帽。
我盯着那圆帽底下溜出来的一条油光发亮的辫子,心里有些瑟瑟:这打扮好像古时候的小少爷。
正疑惑着,一颗石头「骨碌碌」滚到脚边,我下意识捡起,抬头便看到其中一个黑色的背影弯腰「咯咯」地笑,声音似是喉咙里发出的诡笑:「姐姐,你要一起玩吗?」
可他分明一直背对着我,怎么知道我是姐姐?
我瞪大眼睛死死地盯住他的脸颊。他身子僵硬,只是机械式地慢慢转过头,露出发白的侧脸和脸蛋上鲜艳的腮红。
所有人都动作统一一般,齐齐转头,我「咕噜」吞咽了口唾沫,腿像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就要对视上他们转过来的眼睛的那瞬,我的衣服不知被谁拉住,身体被带动着疯狂地奔跑起来。
直到跑进一件矮矮的小房子,我才看到眼前的人是个和蔼可亲的妇人。
「发生了什么?」我哆哆嗦嗦地问她。
她抿唇,笑意温柔:「没什么,晚上黑,一个人别乱走。」
她告诉我她是这个村的人,让我叫她清姨。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妇人看着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心里隐隐对她产生几分信任,毫无保留我将自己误入村庄的事跟她说了,还询问她如何才能走出这个村庄。
清姨面色变了几分,语气也肃然起来:「要想走出去,你必须时刻谨记我的话。」
我以为她会为我指明走哪条,没想到她开口叮嘱我的事情,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无论在哪里,你在房间不要打伞;看到地上有钱,千万不要去捡;晚上睡觉,风铃不要挂墙头,夜里不要照镜子,鞋尖不要对着床……」
3.
清姨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都是些奇奇怪怪的话,我听得有些迷糊,却又不敢提出疑义。
末了,清姨叮嘱我在房里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才能走出去。
夜里入睡,我想起清姨叮嘱的鞋尖不能对着床,便特意将鞋摆好,鞋尖对准外头。
夜里蒙着被子睡得一身汗时,我半眯半醒,看到床边背对着站着一个人,白衣如雪,黑发如瀑,身形晃动,似乎在努力寻找什么?
我有些意外,以为是清姨,便大着胆子开口:「清姨,你在找什么?」
那背影一僵,伸出耳朵似乎努力想探听声音的方向。
但我看她费劲半天,身体却动弹不得。
她似乎很想回过头来看看我,我微微探头,便看到她的脚牢牢钉在我的鞋子里。
我惊呼一声,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将被子默默拉过头顶,慢慢把整个身体缩进了被窝。
我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着,醒来时,居然还是黑夜。
不过空荡的屋里已经空无一人,我急忙爬起来,走出屋子,迎面就看到清姨走了过来。
她看到我额头的冷汗,似乎明白几分:「做噩梦了?」
究竟是做噩梦?还是有人恶作剧?我有些迟疑,分不清昨夜看到的是梦还是现实。
面对清姨温柔的笑意,我只能讷讷点头。
清姨笑了笑,宽慰道:「没事,醒来就没事了。」
她引导我出了屋外,指着幽深的巷子开口:「时候不早了,你要上路了,千万记住我说的话。」
她这诡异的房子我是不敢住了,闻言也不敢多做停留,飞快地走了出去。
我想起清姨告诫我的,走夜路只顾低头走,无论谁叫你都不要回头。
我现在一门心思疾走,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祟,总感觉身后有人声音飘渺,在叫我的名字,我晃晃脑袋,不去理会。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家院子的墙头探出一个脑袋,像装了弹簧,伸一下伸一下!
他热情地向我打招呼:「小妹妹去哪?这么晚还赶路?要不要进来坐坐?」
风一吹,院墙外风铃声作响,我缩了缩脖子,低头走过。
没走多久,就看到一个瘦弱的老人趴在地上捡铜板,那铜板铺了一路,像是怎么也捡不完。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件事情,小时候做梦捡硬币,硬币捡了一枚还有一枚,我乐得「咯咯」笑,一门心思低头捡,怎么也不肯醒来。
直到我捡着捡着,一头栽进了乱坟堆。看着周围满眼白幡,我吓得尖叫,手里捡的硬币也不知何时全部变成了纸钱。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可怎么也醒不来。
最后还是我爸一巴掌给我活活抽醒,他听完我的梦,脸色凝重。
「梦里捡钱,是别人烧给先辈的纸钱,不是你的钱别去捡。」
我蓦然回神,便看到眼前的老人捏着一枚铜板递给我:「小妹妹,地上好多钱,你要不要?」
我看那铜板泛着绿光,看样子就是上了年份,我一缩手也不理她在背后叫唤,头也不回地跑走。
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经过一家宅院前,有人突然在后头摸上了我的肩膀,我吓了一大跳,猛然回头便看到一个年轻女人冲我友善地笑了笑:「姑娘,你怎么站在这?彩霞找了你好久,大家都在等你呢!」
我看她穿着烟衫缛裙,别髻戴钗,打扮得有些奇怪,结结巴巴地开口:「彩?彩霞?谁在等我?」
叫彩霞的女人并不回答,拉扯着我进了院子。
一进来,就看到满眼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宾客落满座。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好不热闹,只是无一例外地,都是古人的打扮。
彩霞拉着我穿过人群,来到里屋。
几个丫鬟打扮的人不由分说给我套上衣服。
宽大的衣服有些不合身,却将我包裹得严严实实。
有人将一顶沉甸甸的东西戴到我的头上,像是孙大圣的紧箍咒,无形的压力瞬间贯彻全身。
我意外发现我就如一个牵线木偶一般,手脚已经不受控制。
我在彩霞的指挥下机械地坐到铜镜前,才发现里头瞪着一双惊恐眼睛的女子正披着鲜红的凤冠霞【此处为付费节点】帔。
第2章
4.
彩霞将雪白的粉拍在我的脸上,又用鲜红的胭脂在我脸蛋上涂抹出红晕,才满意地拍手:「这才对嘛。」
我望着铜镜里惨白得跟死人一样的脸,吓得差点两眼一抹黑。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彩霞兴奋地叫我起来:「新郎来了。」
我的头上被蒙上大红盖头,身体僵硬如牵线木偶,被指挥着摇摇摆摆去了正堂。
周围嬉笑打闹声不绝于耳,我却只能透过红盖头的缝隙,看到来来往往的鞋子。
无一例外,女子都是精致的绣花鞋,男子则是黑色的布鞋。
我的身体被控制住,每听见一声高呼,我就拜倒一次。
直到第三声「夫妻对拜」的高呼响起,我透过红盖头的缝隙,看到了那双形如枯槁,指甲发黑的双手。
我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僵住身子不肯俯倒。
彩霞奇怪地开口:「新娘子,拜天地啊,僵着做什么?」
紧接着又有人开口:「是啊,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我感觉无形中有一双手在将我的头死死摁倒。
就在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时,我听到清姨的声音紧张地在耳边呼唤。
「不能拜,拜了天地,你就永远困在这了!」
于此同时,我感觉背后的力减弱不少,似乎有人拉扯开那双无形的手。
就在这时,那双干枯发黑的手似乎急了,伸手要来掀开我的红盖头。
上方有人在怪笑:「好好好,掀了红盖头,新娘就是你的人了……」
我听得心尖拔凉,咬紧牙关,一股甜腻冲上喉咙,我朝他「啐」了一口。
鲜红的血喷在他的手上,像是着了火一般,他似受了一惊,猛地缩回了手。
我不知何时恢复了力气,一把掀开红盖头,大叫:「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才不嫁给你!」
对面的男子不过二十岁,穿着暗红色的长褂,身上绑着红色喜球,身体却摇摇晃晃,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两颊凹陷,面无二两肉,深陷的眼窝发黑无神,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似有不甘,又伸出形如枯槁的手朝我的脖子伸来。
「符咒!符咒!」我听到清姨在背后拼命呐喊。
我一伸手,就从半空中凭空抓住一道符咒,一手贴在了男子的脑门上。
他顿时僵住,眼珠子凸得要掉出来,身体却直挺挺地倒地而去。
我长舒一口气,于此同时,背后传来一声痛苦的叫喊:「我的儿!」
我看到一个穿着红袍的妇人奔了过来,眼眶含泪,声音凄厉。
我的身体被谁攥了一把,清姨将我护在身后。
就在这时,我看到彩霞的头发瞬间花白,原本光滑的脸如同树皮一般发皱,面如老妪。
而满堂坐着的宾客也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们无一例外,身上脸上布满了烧伤留下的疤痕,看着诡异又可怖,一个个活像烈焰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老妇凄厉的叫声响了起来:「今天,谁也别想走。」
黑色的大门「砰」一声合上,似尘封了屋里的一切。
一双双手张牙舞爪,如同恶灵索命,将我们包围。
5.
我害怕地攥着清姨的衣角。
清姨扭头看向我的头顶,镇定开口:「你头顶有引火符,烧死他们!」
「烧?烧死他们?」我有些不敢置信。
那一头妇女已如一阵风驰来,尖利的指甲抓住清姨的脖子,将她一把甩在地上。
她发红的眼睛看向我,循循善诱:「乖孩子,只要你肯留下,我可以不计前嫌……」
她步步靠近,紧逼向我,我被逼到退无可退,背「砰」一声抵上大门。
就在那尖利的指甲摸到我脸庞时,清姨一个飞扑,用手臂紧紧锁住她的喉咙,将她带离几分。
妇人被控制住,越发抓狂,尖利的指甲在半空中成爪。
清姨盯着我紧张催促:「快点!再不快点,我们都要被困死在这!」
我吓得闭眼,一伸手捏住头顶一张符咒抛了出去。
符咒化作一道火焰,在听见凄厉的叫喊时,我睁眼看到了一片火海。
清姨拉着我跑出了大门,有几个人从火焰里爬出,伸着手想要爬出门外。
清姨胡乱地帮我解开身上的大红嫁衣,扔进火里。
见我拿下凤冠也一并砸进火里,才毫不留情地一把将大门合上。
整个院子腾起一股黑烟,响起一阵鬼哭狼嚎的叫声。
我跌坐在地,整个人无力地讲不出话。
清姨回头一改温柔的模样,厉声斥责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回头,不要看镜子!你怎么一点没听进去?」
我哆哆嗦嗦地发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姨叹了口气,伸手来拉我,我下意识避开,抬眼警惕地看着她。
她迟疑片刻,才幽幽开口:「这是一个古村,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掉进来,这里会发生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就像突然会冒出莫名其妙的人,就像这里的天永远不会亮……你要想走出去,就要时刻谨记我的话。」
我盯着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深:「你究竟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
清姨并不辩解,抬头看向乌黑的街巷:「不相信,你就再往前走走吧……」
我麻溜地爬起来,一回头身后的清姨就消失不见。
我紧了紧手臂,感觉背脊发寒,突然向巷子狂奔而去。
此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我不睡觉,一直跑,我就不信跑不出这个村庄,等不到天亮!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如灌铅。
我仰起头,看到天色如墨,没有一丝破晓的现象,而这条巷子幽深狭长,像是怎样也望不到头。
突然有一丝冰凉落在我的脸颊上,我摸了摸,居然下起了雨。
雨丝越下越密,迫于无奈,我只能跑到一处翘起的屋檐下躲雨。
没站一会,大门便「吱呀」一声打开,里头有个老爷爷探出头来。
「小姑娘,外面下雨了,进来躲躲?」
「不用……」我刚摇了摇手,老爷爷就热情地拿来雨伞递给我。
他眉目和善,我不由放下心防,向他问路。
老爷爷热情地告诉我:「老爷和夫人明天要出去采买东西,要不你跟我去问问,能不能捎你一段。」
我听了高兴点头,跟着他进了宅子。
宅子很大,长廊部落。老爷爷率先撑开伞,走入雨帘中。
我低头看向手里的伞,刚才没有注意,现在发现居然是一把染梅的油纸伞。
只是这个梅花晕开的形状有些奇怪,还有这个颜色,血红得不像话。
刚打开一半,我就鬼使神差想起了清姨的话:「屋里不要打伞」
见我迟迟没有打开伞,老爷爷有些着急地催促: 「快来啊,小姑娘,我带你去见老爷夫人。」
6.
我迟疑着后退一步,后头的大门不知何时被合上。
我看了眼一旁的长廊,小心开口:「这伞真好看,打湿了可惜,我走长廊吧。」
老爷爷点点头,居然附和我:「对啊,走长廊好,这雨滴滴答答的,一会把衣服都打湿了。」
说罢,他也不在意,细心地为我引路。
看他这么平易近人,我有些懊悔自己的疑神疑鬼。
长廊七弯八绕,没一会我就跟不上老爷爷的步伐,意识过来时,我就看到雨帘中空无一人。
整个宅子黑黢黢的,我刚想扯开嗓子叫唤,声音却梗在喉咙里发不出。
我捡起地上一盏纸糊的灯笼,朝前方走去。
经过后院时,听到一阵急促又清脆的叫唤:「有人吗?救命啊!快来人啊!」
我走近一看,就看到一个十几岁半大的男孩蹲在井边张望。
不知道是不是紧张,他的脸上苍白得吓人。
一看到我,他就招呼我过去:「快过来,帮我看看,我的弟弟掉井里了。」
我看着那座幽深的井笼罩在黑暗中,犹豫着不敢靠近。
可男孩催促着我,井里还传来一阵猛烈地「扑腾」声。
我不敢再迟疑,上前朝男孩吩咐:「我把伞探下去,让你弟弟握住,我们一起把他拉上来。」
男孩答应着,我扑到井边一看,井里黑黢黢的,水波荡漾,哪里有人的影子?只有上头飘着的一个布偶娃娃。
「小心!」黑暗中,不知道是谁提醒了一声。
我吃惊回头,便见站在我身后的男孩一脸怪笑地伸出双手,作势要把我推进井里。
我眼疾手快,将身体蹲下,男孩来不及收手,整个人「骨碌碌」地跟块木头掉进了井里,没有「扑腾」几下,就沉入井底。
我吓得四处逃窜,只是整个宅子大得似迷宫,我转悠了半天也找不到出口。
直到我看到院子里那颗巨大的古槐树,这树有三丈高,我心想,要不先爬到树上,既不被人发现,又能看清宅子全貌,也许还能找到出口的方位。
这般想着,我就上前抱住了古槐树。
这树腰身极粗,几个人都环抱不过来。
正当我手贴上树皮时,手腕被人一把抓住,我看不清树干那头的人,只能看见那两只看似小小的手,力气却极大,如铁钳一般,死死地抓着我不肯松懈。
我感觉我的两只胳膊被拉得都要散架,整个身体贴着树皮上摩挲,一寸一寸,像是要把整个身体嵌入进去,严丝合缝。
正是要把我绞嘶在树上?我吓得尖叫,尖利的叫声在头顶回荡,只传来阵阵回音,整个宅子阴诡地没有一丝生气。
我感觉我的身体越陷越深,连头也闷进树干,快要不能呼吸。
就在这时,有人在后头拉扯我的身体。
她的手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但我能感受到她的迫切和努力。
树干如胶水粘住我的皮肤,我被一寸一寸地剥离出来。
直到最后一根手指离开树干,我如一股坠力,重重跌倒在地。
7.
「两人不看井,三人不抱树。」清姨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雨不知何时停了,我壮着胆子,起身查看树干后头,却发现根本空无一人,只有两个人形的印迹牢牢地钉在树干上。
看形状,并不大,是两个小孩身量的大小。
就在这时,我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疯疯癫癫地唱着:「捡粒小石子,地上画格子,大格子,小格子,画好格子跳房子……」
女人衣衫不整,又哭又笑,身后还跟着个紧紧追赶的男人,着急地叫着:「慢点!你慢点!」
女人光着脚,很快跑到跟前,抓着清姨迫切询问:「你有没有看见过我的孩子?」
清姨一脸冷漠,并不理睬她。
女人一把推开她,又跌跌撞撞地跑到我跟前:「小姑娘,你有没有看到过我的孩子?他们最爱玩跳房子了……」
她说着,又开始唱起那首童谣,幽幽的声音惹得人脊背发凉。
我脑海里顿时浮现在昏黄灯光下玩跳房子的几个孩子。
清姨挡在我面前,声音生冷地开口:「她没有见过。」
女人有些失望,低下头「呜呜」地哭泣,她的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滩水,倒映出她一张诡异的面容。
明明是痛苦的神情,嘴角却带着丝丝笑意。
我下意识拉了把清姨,下一刻,女人的手就如蛇一般缠了上来。「你们说谎!你们分明见过我的孩子!」
我快速捏下头顶一枚符咒,抛了过去。
符咒化作一个金色的牢笼,将扑上来的一对男女困在里头。
我来不及长吁口气,便意识到握在手里的那只手没有一丝温度,寒冷如冰,冷得吓人。
我猝不及防甩开她,这才反映过来,为什么她一直都是抓我的衣服,从不敢抓我的手。
清姨似乎知道我心中所想,也不急着解释,而是面向抓狂的两人。
「你们的孩子,一个掉进了井里,两个被绑在树上活活饿嘶,他们落得这般下场,全是因为你们自己作恶多端,事到如今,你们还要执迷不悟吗?」
女人疯狂地摇着牢笼呐喊:「你说谎,是你们害死我的孩子,我要你们偿命!」
清姨看着她冷笑:「你身为妾室,生性善妒,给原配送打胎药,给二房长子下毒。你害了她人孩子的性命,报应不过风水轮流转。」
女人面容一瞬惨白,清姨不再理睬她,转向她身后面色黑沉的男人:「而你更是丧尽天良,为了讨好美妾,把原配妻子活活打嘶,为了数万家财竟然害嘶亲生父母!」
清姨声音尖锐如刀,刺得人心头一痛,抓着铁笼,极力维持声音的颤抖,朝他们怒斥:「你们不配为人子女!更不配为人父母!」
寂静的深夜,莲花池里突然响起「扑通」两声水花四溅的声音。
清姨指引着我出了宅院,我回头才发现宅院上方挂着的牌匾,正正方方写着两个大字:徐府。
一切似乎在静谧中趋于平静,我抬头望天,夜色褪去,天边居然露出一丝鱼肚白。
8.
看着清姨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开口叮嘱我:「还是那句话,记住了,大步向前走!千万别回头!」说罢,她就挥挥手,示意我快走。
我心中疑虑,不敢信任于她,沉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越来越亮。
我回头看向已是在身后的昏暗村庄,心里已是大喜。
正想着翻过这座山峰,是不是能看见回家的路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唤我的名字。
「小奕!小奕!」
声音急切,我认出是父亲的声音,心里掠过一丝欣喜。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阵石头敲击的声音,一下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犹豫了下,还是回头察看,仔细辨别后,发现声音是从山间的缝隙里传出来的。
石头敲击,一声接一声,很有节奏,丝毫不停歇。
我拿了根竹棍上前扒拉,泥沙「簌簌」往下掉,里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直到日头发晒,我透过一掌大的洞眼看到里头藏着两个衣不蔽体的老人。
也不知道他们被关在这里多久,老头已经肚皮干瘪,倒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已经是有气进没气出。
老婆婆则是伸出干枯的手想来抓我:「小姑娘,救救我们!」
可她的手指刚伸出来,就吓得缩了回去,整个人发颤不止。
我奇怪地问她:「婆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老婆婆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和我哭诉:「我们那有个习俗,老人上了六十岁就没用了,就会被她的孩子背上山扔下悬崖或者是封进石洞里饿死。」
讲到这里,我大概明白意思了。
可我看着她两鬓斑白,年纪却不见大,不由发问:「这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习俗?而且婆婆的年龄看着不像上了六十岁啊……」
老婆婆闻言更伤心了:「我和孩子他爹才五十出头,都是那个不孝子,为了早日谋夺我们的家财……」
看她「呜呜呜」地伤心痛哭,我心生不忍。一边问着他们关了多久,一边伸手握住了那只干瘪如柴的手,想要安慰。
可只是一瞬,她的手就反抓住我,力气大得吓人,要将我拖进洞里。
狭窄的洞口只比碗口大,我感觉五脏庙都变了形,身体被挤压、变形,一寸寸拖进洞里。
洞里极其狭窄,还有股恶心的腐臭味。我微微抬头,便看到老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干瘪的身体像一个蚂蚱,眼珠子「骨碌碌」朝我打转。
他怪笑着开口:「我们在这已经关了整整三百多年了,终于等来个替死鬼!」
9.
我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倒不是像先前天黑,而是我被封在一个狭窄的地方,连翻身都困难。
我挣扎着想起来,可怎么也无法推开上头压着的厚重木板。
「有人吗?」我的声音空空荡荡地,怎么也传不出去。
我突然想起手上拿着的木棍,掏出来用力敲击着木板,想要发出声响吸引人的注意。
可我很快知道,这不过是徒劳无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感觉身体越来越弱,饥饿和口渴让我提不起力气。
可每当想要闭上眼睛时,就会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叫我醒来!
细若蚊蝇,却透过缝隙落入我的耳朵。
我咬破干燥的嘴唇,刺痛让我清醒几分。我努力提起竹棍敲击了下。
「砰」外头传来一阵猛烈的撞击,我的身体跟着发颤,头脑发晕。
「小奕!小奕!」
又有人再叫我的名字,叫我坚持下去。
我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皮也跟着越来越重。
就在我坚持不下去时,顶上的木板被一下推开。
我看到清姨满手是血,眼含热泪地扑了过来:「小奕!你醒醒!坚持下去才能回家……」
她声音越来越微弱,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却因突然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整个人恢复能量般,猛然睁开眼坐了起来。
清姨脸上半是欣慰半是不舍,似乎很想伸手抱抱我,可当她伸出一只血手想来抚摸我的脸颊时,我下意识地避开了。
清姨眼底的光逐渐黯淡,我看着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突然意识到她要彻底消失了。
我伸手想去抓她,可手刚伸出来就垂了下来,就这样,我眼睁睁看着清姨在我面前化作一缕青烟,不复存在。
我扶着边框起来,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躺在棺材里,而被掀开的木盖上面还贴满了各种符咒。
清姨似乎徒手撕开了那些镇压的符咒,那上头还沾满了她留下的血迹。
我还来不及多想,身后有股压力扑来,我闪身躲开,就看见先前那个老头跟着蚂蚱一样四脚趴地,样子诡异极了。
而一旁老婆婆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愤怒:「该死!这都被你逃出来了!真没想到刚那个女人冒死也要救你,你告诉我,她是你的谁?」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知道你们是谁。」
老婆婆古怪地笑了声:「你还能认识我们?」
「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就是徐老太爷和徐老夫人吧?」
闻言,两人动作僵硬,死死地打量起我。
我先前躺在棺材里,头脑却清醒,我一直在想清姨和那对男女讲的话是什么意思,直到我想到了那个故事。
「徐大爷为了家财,把未曾年迈的父母关进了石崖的山洞,用土封存,这在民间也叫自死窑!」
讲到这里,老婆婆十分激动,开口大骂:「这个不孝子孙!他这般对待自己的父母,将来,他的孩子也会如此对待他!我们两个在这日日诅咒,就是不让他好过!」
我叹了一口气:「你们的怨气留在此处不肯消散,你们可曾知道,因为你们的诅咒,你们的孩子,子孙后代皆已落得家破人亡。」
我将在古村发生的怪事一一告知,没想到两人听完却捂脸痛哭。
「我虽恨他,却不想他真的落得如此下场!」
我有些怅然,世上有记恨父母的孩子,可哪有舍得对孩子真正狠心的父母?
10.
「小奕!小奕!」耳边又响起爸爸急切地呼唤。
「小奕!小奕!快点醒来!」
我听到召唤,猛地坐起身来,才发现背后湿漉漉一片,连被褥都湿透一片。
我爸有些迟疑地看着我,试探开口:「小奕!是小奕吗?」
我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他又思忖片刻问我:「你可记得你妈叫什么名字?」
我记得小时候爸爸带我去扫过几次墓,上面刻着妈妈的名字,于是讷讷开口:「赵清韵。」
「对了!对了!」我爸激动地飞扑过来,抱住了我:「你睡了整整三天,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爸爸对我向来疏离,连好话也没一句,更别提这般拥抱。
我松开他,才发现他胡子拉茬,眼圈发青,看起来好几日没合眼。
我爸这才告诉我,我昏迷的几日,头顶冒冷汗,手脚挣扎,时不时说一些奇怪的话。
他去求助神婆,神婆告诉他,这是怨灵在找替身,只要我在梦境里替他们去嘶,那他们就可以借着我的躯壳逃离,他能做的就是站在边上叫我的名字,看能不能把魂招回来。
刚看我醒来,他怕我被人占了魂,才试探问我。
我爸牵着我的手泣不成声:「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小奕,爸错了,爸以后一定好好照顾好你。」
经过这事,爸爸果然像脱胎换骨一样,戒了不良嗜好,万事以照料我为主。
从那以后,我心里落下阴影,每当入夜都是点灯入睡,我爸贴心地要带我去向神婆讨些符咒,另一方面也可以好好向她道谢一番。
没想神婆听了,神情淡淡:「其实我根本没想过你能醒来,我只是赐了你几道符咒,你能破煞是有神人相助。」
我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清姨的身影,我的确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梦境,指引我走出古村,甚至不惜性命来搭救我。
偶有几次,我询问爸爸,家里有没有故去的姨娘,我爸一脸迷茫的摇头。
直到一年清明,我陪爸爸扫墓,奇怪墓碑上怎么没有照片。
我爸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遗憾地开口:「你妈就留下这么一张照片,贴上了,以后连个念想都瞧不见……」
我接过一看,泛黄老旧的照片已染上斑驳,但照片里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姑娘眉目清秀,巧笑倩兮。
我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我怎么没早些想到,妈妈的名字叫作赵清韵啊!
清晰的脸颊和那个释然的神情重合。女人伸出手,深情地望着我:「小奕!你放心,你一定会出去的……」
我想起她化作青烟的那刻,我还只是警惕地盯着她,她心里该有多难受?
我心中懊悔,如今只能对着照片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妈妈!妈妈……」
只可惜,她再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