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去青楼玩耍时,他是跑腿打杂的龟公。
我去茶楼听书时,他是端茶奉水的小厮。
我去酒楼吃饭时,他是招待客人的小二。
我去船坊看景时,他摇身一变,又成了划船的艄公。
为了逮到我,他跑遍了全京城,我以为他是爱我至深,没想到他竟是为了抄我的家!
1、
我看着富丽堂皇的将军府,愣了半天。
直到下巴被人紧紧捏疼才醒过神来。
眼前的男人,是被我从青楼救下的龟公。
如今的他早已脱下龟公的短打小衣,早没了当初的卑躬屈膝。
头戴玉制发冠,穿着深蓝色的暗纹长袍,连镶的边都是用金丝绣的,活脱脱就是个世家公子的模样。
但此时,他眼里浓浓的恨意占据了我的眼球,「柳如烟,这才哪到哪啊!我今日不过是收些息钱!」
「死了算什么,我要你活着替你们家赎罪!」
是了,在霍远洲带人抄我家的时候,我便应该和家里人一起被他斩杀。
可他却放过我,用抄家的功劳向皇帝要了我的处置权。
将我这罪臣之女带回府邸。
他眼底漫着一片猩红,捏着下巴的手滑到我脖子上。
求生的本能让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随着他力道慢慢收紧,我呼吸越发艰难,想到爹娘在我面前被他砍掉的头颅。
泪水从眼角滑落,我的手渐渐失了力气,放弃挣扎。
他看着手背上的泪滴,眸光闪了下。
在我濒死之际,松开手,大手一挥将我甩到地上。
命人将我看管着,然后转身离开。
2、
我因着上头有两个哥哥,又是家中的老来女,一向颇得宠爱。
和两位哥哥的沉稳儒雅比起来,我90斤的体重有91斤的反骨。
虽然顽劣,但我读书却不输男儿,我爹也因此对我更是宠爱。
惹得我有些无法无天的性子来。
整日里打猫逗狗,不喜红装爱男装。
女扮男装将京城里那些戏院、青楼、书坊、船坊,能玩的全逛了个遍。
和霍远洲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我常去的长乐坊里。
我带着小厮进到楼里,王妈妈立刻上前招呼。
「柳公子来了,今儿挺早,快上座。」
我勾起嘴角,摇着折扇,将男人的举止学得十成十,「王妈妈,快把芝儿叫来,小爷就好她那一口小曲。」
王妈妈脸快笑成了一朵花,「诶!芝儿就等着您嘞,您今天是赶巧了......」
她话音未落。
我看到一个穿着短打小衣的龟公跪在地上,茶水高高举过头顶。
脸被托盘下的阴影笼罩着,看不清五官。
旁边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衣角处有些湿润,此刻正拿着鞭子抽打他。
「狗杂碎!手端不稳茶杯,干脆打断了事,反正长着也无用!」
几个呼吸间,龟公薄薄的衣衫因为鞭打撕开了好几道口子。
裸露的皮肤和脸颊满是伤痕。
3、
我认得那个肥胖男人,一个商户之子。
不过是仗着做贵人的姐姐得了皇上的宠爱,就敢以此仗势欺人,欺男霸女!
因各种小事死在他手上的下人,没有成百也有几十了。
我蹙着眉,扬声道,「王成贵,住手!」
王成贵转过头,看到是我,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柳小......」
我瞪着他,用力咳了声,「咳!」
王成贵双手抱拳,改口道,「柳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我点了下头,用扇子随意指着龟公,「不过一点小事,何必大动干戈,气坏了身体可不值。」
我父兄三人皆为朝廷命官,父亲更是宰相首辅。
王成贵见状讨好地笑道,「我不给谁面子,也不能驳了柳兄的面子。」
说罢,他垂眸瞥了龟公一眼,「算你这杂种运气好,柳兄心善,今日饶你一命!滚!」
龟公放下茶托,长得剑眉星目的俊俏脸蛋露了出来。
哦豁!龟公里竟然还有如此绝色!
我眼睛一亮,没忍住吹了声口哨。
龟公不为所动,稳稳地朝王成贵和我的方向磕了个响头,「小人冲撞各位贵人,谢贵人们不与小人计较。」
王妈妈看到我保他,也十分有眼色,「赶紧退下去擦药,别一身伤的扰了贵客们的雅兴。」
虽然他长得好,但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并没将他放在心上。
于是也没留意到他看向我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晦暗。
4、
我又做梦了。
梦到我昨天16岁的生辰。
一大早,我娘就端来一碗长寿面,笑吟吟地让我赶紧吃下,以后一定长命百岁。
爹娘今天给我举办生日宴,请了不少人。
但想到霍远洲说今天见面,要给我送份生日大礼,我匆匆吃完将我娘打发走,打算早去早回。
「小姐,你还没选好呢,都挑半个时辰了。」
「不够不够,还得再挑半个时辰才行,没办法,谁让人家能得到咱们小姐的特别对待。」
两个贴身丫鬟打趣着我,我抿嘴压住笑意,没好气地白了她们一眼。
最后从几套新衣服里,挑了霍远洲最喜欢的蓝色,又戴上他给我亲手打的木簪。
拿出花费半个月,差点把十指戳穿才绣出来的荷包,转身就要往门外跑。
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霍远洲进门的身影,身后跟着一批穿着铠甲的将士。
他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
我惊讶地想上前询问。
他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冷声道,「把柳小姐带到前院!」
我挣扎着望向他,试图从他嘴里听到些解释,然而并没有。
手臂被将士压在身后,荷包掉落。
他只冷漠地看着我被将士从他眼前带走。
画面一转,霍远洲手执长剑将我爹一剑割喉,我娘见状,取下头上的簪子自尽,死在我爹身边。
两个哥哥奋起反抗,也全被他斩于刀下。
那冒着热气的鲜血,星星点点洒在我满是泪痕的脸上。
半夜,我从梦中惊醒。
黑暗潮湿的环境,身下又冷又硬的木板,无一不在告诉我,刚才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
适应黑暗后,我看到霍远洲正在我床前定定站着。
他似乎看到了我满头大汗的样子,讽刺道,「怎么?你家这是做了多少亏心事,全家除你都死绝了,还心虚得睡不着。」
我愣愣地抬头,「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故意设计接近我?你在利用我对付我爹?」
霍远洲的目光似乎在透过我看其他人,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这一切,都是你们家该得的!」
我脑中突然出现爹娘和兄长倒在血泊的样子,控制不住地发出呜咽声。
这就是他给我的十六岁大礼,还真是永世难忘!
我倏地站起身扑向他。
手刚碰上他腰间的佩剑时,他侧过身子,紧紧抓住我的手,扯着嘴角轻笑道。
「想死?」
「活罪还没受完,哪轮得到你死啊。」
离得近了,我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他将我用力一推,我跌坐回床上。
随后,他俯下身和我鼻尖相对,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狠厉。
身上的衣服随着他手指的触碰,很快变成了碎布。
我惊惧地想推开他,「霍远洲!你放开我!」
霍远洲将头从我的颈窝处抬起,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他将我身上最后一件遮挡物扯下。
而我一直梦想着嫁给他后的洞房花烛夜,最后竟然是以这种屈辱的形式,背着白日的灭门之仇发生。
5、
因着准备中秋,我娘拘着我在家学习执掌中馈。
时隔半月,我才找到机会溜出府。
这次是去怡红阁。
我闭着眼睛,半躺在罗汉床上。
耳朵听着花魁的小曲,手拿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床榻。
一曲毕,我睁开眼。
只见上次救下的龟公跪在我眼前。
「半年前,柳公子出手相助,小人一直想单独向您道谢。」说罢,他又郑重地给我磕了个头。
我发现个奇怪的事情,自从救下这个龟公,之后的半年里,我去的每个地方都能碰上他。
去青楼玩耍时,他是跑腿打杂的龟公。
去茶楼听书时,他是端茶奉水的小厮。
去酒楼吃饭时,他是招待客人的小二。
去船坊看景时,他摇身一变,又成了划船的艄公。
我没有再与他主动说过话,只是每次不经意间瞟到他时.
都发现他慌张地移开望向我的视线,耳尖处泛着红意。
京城这么大,他能让我每次出门都碰上,要说他没意图,我是绝对不信的。
至于目的......我不得不怀疑,他因为救命之恩,对我有情根深种的嫌疑。
然而,我更怀疑他有龙阳之癖,毕竟我一向以男人的身份在外行走。
看着他那张颇附和我心意的脸蛋,我不由得微眯起眼眸。
搭在膝盖上的手挥了下,随意说道,「没事,小事情而已。」
他见状,露出一抹拘谨的笑意,「若不是您,以王公子的性格,小人那天恐怕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我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低垂的眉眼,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坐直身体,微微向他倾斜,用收拢的折扇轻挑起他的下巴。
我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脸颊染上红意,很快就蔓延到耳根。
我总算知道那些公子哥为什么总喜欢调戏良家妇女了。
啧,这滋味,确实好。
他轻声回道,「霍远洲。」
我轻挑了下眉,「名字真好听!」
霍远洲微微勾起唇角,「我爹没读过什么书,特地请了族中的读书人起的,什么意思我也不懂,只知道是好寓意。」
我点点头,「今年多大了?大好年华怎么好端端的跑来当龟公?」
他道,「小的18岁,家里遭了大难,只得我一人活下,想着京城繁华能挣些钱财,便一路乞讨上京,」
我又问,「所以你这一天到底接了几份活计啊,我去哪都能碰见你。」
听到这话,他紧张地抬起头,「公子,我没有跟踪你,只是......只是缺钱,所以到处接着零散的活。」
他磕磕巴巴地找着自己都不信的理由,脸都急红了。
能精准找到我的活,恐怕花的钱都快赶上挣的钱了。
我轻笑出声,逗弄道,「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你跟踪我。」
说完,我故意凑近,在与他鼻尖相隔一张纸的距离时方才停下。
「既然这么喜欢出现在我眼前,不如跟在我身边,你可愿意?」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紧张得没敢呼吸,喉结滚动了一下。
红着脸轻轻点了下头,「小人愿意。」
6、
身下的刺痛将我从过往的回忆中拉出。
霍远洲紧捏着我的下颌,眸中带着不满,「这个时候还分神?怎么?想着别的什么野男人?!」
似乎这样故意侮辱我,能让他对我家的恨意得到一丝缓解。
他握着我腰间的手掌慢慢收紧,「回答我!」
我疼得蹙着眉头,「我没有,我只是想起第二次见面的场景。」
他愣了下,接下来的动作倒没有再像之前那么粗暴。
我的意识在他指尖下,被撩拨得慢慢涣散。
他看到我放松的神色,原本舒展的眉目收敛起来,俯下身狠狠咬着我的肩膀,动作再次粗暴。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天色快要泛白的时候。
他起身,快速穿好衣服后转身离开,背影决绝而果断。
我看着身上布满青紫的痕迹,想起他曾说过不会让人伤到我分毫的话语,那一日仿佛还历历在目。
我将霍远洲从青楼带出来后,将他安置在我另一处无人居住的一进小院里。
虽然我与他清清白白,可从带他回来以后,突然有了种包养小白脸的感觉。
本来我只是觉得好玩,见他可怜给个住处,没成想我往小院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因为他总是能找到我感兴趣的小玩意,或者我喜欢的那些聊斋怪谈。
我午觉醒来,收到他留在门房的空白纸张。
便知道他今天又不知从哪听到些怪谈,要扮成说书先生说与我听。
因那宅子离我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我命冬青去采芝斋买些糕点和果脯,自己先步行前往。
偏巧运气不好,我抄近道遇到两个打劫的混混,挣扎间玉簪滑落,被他们识破我的女儿身。
我转身想跑,却被他们前后围堵住。
接下来,我只记得被他们捂着嘴拉到附近一个死胡同。
他们用浸过药水的布条蒙住我口鼻,我很快晕了过去。
但等我醒来时,却看到红着眼眶的丫鬟立在床头,霍远洲一脸急色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看到我醒来,快步走到问我身体怎么样。
我看到熟悉的面孔,惊惧后的委屈一下被激发出来,嚎啕大哭。
他满脸心疼地将我搂进怀里,低声轻哄着,「没事没事,有我在。」
「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到分毫!」
过了好一会我才停下,感觉到身体没有什么不适,大哭变成抽泣。
见我无事后,霍远洲焦急的神情瞬间阴沉下来,让人不寒而栗。
「你真是胆大包天!一个人就敢出门!」
他脸上的盛怒吓我一跳,缩着没敢出声。
这一幕让我梦回十岁那年看灯会走散时,爹娘找到我后,对我又骂又打的神情。
他看到我脸上小心翼翼的神情,压着怒火,缓过脸色才缓缓开口,「你知不知道我们要是晚到一步,你就要被卖到烟花之地了!」
我转了转眼珠,只要不是对我做什么,在京中我是不怕的。
毕竟,我父兄可不是吃素的。
但这话我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万万不敢在此时说出。
我举出两根手指,红肿的眼睛挤出抹笑意,「我发誓,没有下次。」
他瞪着我。
我慢慢伸出第三根,狡辩道,「一下没注意,少了一根。」
思绪回笼,我扯着嘴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意。
是啊,不让别人伤害我,因为他对我造成的伤害胜过其他所有人。
7、
我一直睁眼看向窗外,从泛白一直看到天光大亮。
我忍着像被马车压过的酸痛,缓缓坐起身。
门被推开,她们丝毫不顾及我的身体,蛮横地压着我去到一个院落里。
院子里的打扫丫鬟看到我皱巴巴的衣服和散落的头发,一脸鄙夷地打量着我。
从她们聊天的只言片语中,我知道这是霍远洲的院子。
此时,我也才得知他是皇帝新封的将军。
我静静地在房中坐了一天,直到月上枝头时,霍远洲推门而入。
看了眼桌上没动过的饭菜,嗤笑道,「闹脾气?」
「柳大小姐,你该不会还指着我来哄你吃吧。」
听到这话,我眸光微闪。
他以为我像以前那样,故意用绝食来闹脾气,让他心疼后千方百计来哄我。
我扯着嘴角,露出抹自嘲的笑容,「霍将军,我一个阶下囚,配不上这么好的饭菜。」
「我只想求个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
第2章
自从昨天被他带走后,我一直被囚禁在那个小黑屋内,外界的信息一无所知。
霍远洲看了我几秒,眸色渐渐加深,「为什么?」
「构陷忠良,将自己通敌叛国的罪名甩到同僚头上,你爹不亏是谋士出身!」
「为了霍家军那十万将士,和霍家109口人命,这个理由够不够?」
我紧蹙眉头,「霍家军?」
2年前,我爹得到探子密报,说镇守南疆的霍大将军与外敌勾结,妄图谋反。
他立刻上报皇帝,皇帝让亲信带人到霍府抄家,诛九族。
我爹则带兵到南疆,霍将军及少将军被当场处死,十万霍家军尽数坑杀。
可霍家人已尽伏诛,霍远洲又是谁?
他看出我的疑惑,露出讽刺的笑意,「没想到吧,你爹千算万算,没想到霍家还有个不在族谱上的儿子。」
8、
霍远洲是霍夫人在青城的娘家显怀,因怀相不好不敢奔波,一直在娘家待产。
谁成想霍夫人因意外摔跤,7个月时就生下霍远洲。
所以他从娘胎里就带着弱症,差点就没活成,路过的一道长说他命格弱,能活着已是奇迹。
告诉霍夫人,她得对外说孩子早夭,平时也得喊着贱名。
将养在田间地头,和村里的孩子混做一起,方可躲过勾魂的小鬼,待平安度过18岁后方可上族谱。
两家人只好当家里没有这个小公子,从小让他在青城外祖家的庄子上住着。
抄家那天,他恰好带着贴身书童上山打猎,这才躲过一劫。
之后背负着血海深仇,返回京都用霍家人的信物,联络到侥幸逃出后隐姓埋名的霍家旧部。
霍远洲停顿了下,紧握的拳头青筋凸显,咬着牙继续道,「我霍家世代忠良!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黎民!」
「所谓的勾结外敌,是你爹当兵部侍郎时,亲自去边关和我爹商量的计谋!后觉7年过去,依旧无所动静,为尽快登上首辅的位置,便干脆出卖我爹投敌叛国!」
「要不是我爹的心腹部将有人逃出,我霍家不但要被你爹那个奸人泼尽污水,还要受万民辱骂!」
我全身仿若失去支撑的力气,用手撑着才堪堪坐稳。
我不愿相信他口中那个奸臣形象的父兄,红着眼不停地摇头,辩驳道,「不是的,这肯定有误会!」
「他们为人清正,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霍远洲激动地紧紧抓住我的双肩,眼底是压不住的怒火,大吼道,「他们让你吃着山珍,穿着绫罗,你当然觉得他们好!」
「你所享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用沾满霍家血的双手捧给你的!」
泪水早已在不知觉间淌满我的脸,「那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霍远洲扯着嘴角,「许是你爹背着数十万的性命,睡不安稳,他和我父兄商议时留下的信物,不敢放在自己身边,反而放在了你身上。」
9、
我身上?
我猛然想起唯一送过给霍远洲的贴身之物,便是2年前,我爹当作生辰礼送予我的狼牙项链。
那次是我们情难自禁后的第一次亲吻,他说自己最近总是噩梦连连,打算去找猎户买根狼牙做成的项链辟邪。
我想起自己随身佩戴的狼牙,便直接脱下送予他。
没成想这狼牙竟是中空,藏在期间的字条有双方私章,虽然隐晦,但仍可辨出内里的计划。
但也因此,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细想过后,我猛地抓住他的手臂,「霍远洲,如果我爹真要害你家,毁掉我身上的这个证据,岂不是更好!」
「我爹将证据让我贴身戴着,想必这其间肯定另有隐情!」
霍远洲顿了下,看向我眼神里的恨意变得更加幽深,随后大笑道。
「柳如烟,我已经查到,是你爹亲自举报!而且当日带头抄家之时更是直接砍掉我父兄头颅!转头却说是我父兄抗旨不遵还企图带兵谋反!」
「为什么?因为他不敢将我父兄带回京都,怕皇上审问导致他奸计败露!」
我愣坐在椅子上,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霍远洲笑道,「现在柳家独剩你一人,刚好尝尝当初我受的罪!」
「最后这顿山珍海味不愿意吃就罢了,以后,就用你这残花败柳的身子与那些妓子争食去!」
「来人,先给柳大小姐的脸上刻些字迹!」
我看着拿进来的火炉和烙铁,惊恐地看向他。
大风朝法纪严明,不论男女老少,只要背负罪名,脸上都会被刻上字迹,大街上一眼就能将其与普通人辨别出来。
他甚至不屑于亲自动手,而是背手望向窗外的圆月,耳边听着我的惨叫声。
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相处的第二个圆月之夜,竟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可上一次离此时有多久,好像,没多久......
10、
我是女儿家的事情,在霍远洲处已经败露,加上他上次吼过我。
我们之间的感觉就变得十分微妙。
他本只不过是我包养的一个小白脸,可我却在他身上看到父兄管束我时的威严,就连吼完之后,眼底暗藏的那抹心疼都一模一样。
这天因我来的晚,听完霍远洲说的书,已经快到饭点。
我想起书中提到的烤肉,兴冲冲地提主意,「霍远洲,要不我们烤肉吃吧?」
霍远洲看着我嘴馋的样子,笑我是只小馋猫。
很快,他将厨房的肉腌制好,拿到院子里开始上串。
我这人特招蚊子,可院落虫蚁却并不算多,霍远洲似乎对那些花花草草很有研究,种的植物都有驱蚊的效果。
院子里还有我喜欢的秋千,连之前提过一次的葡萄树都被他种上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移栽过来的,才几个月就跟着结了葡萄。
我一边摘一边吃,看着霍远洲俊俏的侧脸,心情大好。
夏风正好,月色正美,还有个俏郎君陪着。
我对丫鬟使着眼色,让她自觉找个看不见的角落待着。
就这样,我坐在架下的秋千上,帮着一起串烤肉。
我耸了耸鼻子,一脸陶醉地夸赞道,「你这手艺可以啊!」
他勾了勾唇角,「我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和同伴一起上山打猎捕鱼,打到就直接烤。」
「烤得多了,就练出这身手艺。」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的一切都开始感到好奇,于是不停地追问我们没见面之前,他的那些童年过往。
11、
夏季,伴随着蝉叫声,听着他干净的声音里讲述着带着欢乐回忆的童年。
我听着入了迷,一个不妨,竹签把手指戳破。
「啊。」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霍远洲急得丢下手里的活,立刻将还渗血的手指头放进嘴里。
我看着盆里的生肉,惊呼道,「我的手碰了生肉。」
他含着手指,说话声有些模糊,「别动,还在出血!」
此刻,我清晰地感受到他舌头的濡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指头。
他也才意识到刚才有些莽撞的行为,微微侧过身,红着脸不敢看我。
纵有蝉鸣声刺耳,但我此时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本来是每天过来调戏男人的,这突如其来的被调戏,我......
异样的感觉让我不敢多留,「我先走了。」
我捂着手,低头越过霍远洲身边。
谁知他长臂一伸,将我拦下,急切地说道,「我有礼物送给你。」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根木簪塞进我手里,赧然道,「前几天是你15岁生辰,你没时间过来,我便只能推到现在给。」
「好在今天是月圆之日,与这礼物也算应景,就是不值钱,你别嫌弃。」
我拿起细看,雕刻的是一头兔子在圆月中,有些粗糙,但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
耳边是霍远洲轻声低语,「你属兔,我想来想去,便雕成了这样,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眸光微闪,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中。
这话无异于在表白,我有些手足无措地转移开视线。
霍远洲移动身形,与我的视线再次撞上。
「烟儿,我的心意都在簪子里,你如果愿意就把它拿走,如果不愿......」
他有些艰难地说出后面的话,「就把它扔在炭火堆里。」
他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我,神情十分紧张。
我双手紧握着木簪,垂眸红着脸道,「你帮我戴上。」
他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诶!」
我不敢太过频繁的出府,只能和原来一样,三五天出一次。
我听过许多话本,也看过不少戏曲。
却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但也因此,我们每次见面时,霍远洲总会送上许多小玩意给我带回府,让我睹物思人以解相思之苦。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可我却总在他看向我的某个瞬间里,看到他挣扎纠结的眼神在眸中闪过。
我当时不懂,直到现在才明白。
12、
我看着镜中照出左脸上的囚字。
屈辱和羞耻蔓延至我的全身,我宁愿去死,也不想像如今这般,如同过街老鼠似的卑微到尘埃里。
可很快,我就知道,这点卑微在妓子两个字面前,都不算什么。
我被霍远洲带到京中最大的花柳之地。
进了房间,他将我甩到床上。
嘴角是抹薄凉的笑意,对跟进来的林妈妈说道,「给你送个免费的妓子,随便调教,她这人骨头硬,你可把人看牢了。」
林妈妈愣了下,看我几眼,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谢谢霍公子赏人,虽是犯人,但进了我们苓芳楼的姑娘还没哪个不听话的,哪怕是毒蝎美人,也一定将她调教得老老实实。」
霍远洲点头,临走前瞥了我一眼,饶有深意地说道,「柳如烟,好好为你柳家手上的冤魂赎罪。」
「别想着闹绝食或是自杀,如此重的罪孽若是在阳间无人受着,我怕你全家在地下都不得安宁!」
他离开后,林妈妈收起笑容,厉声道。
「你原是千金小姐,琴棋书画也略知一二,我就给你三天时间,好好学着伺候客人的技巧,要是学不会惹恼了客人,我这可多的是法子收拾人!」
看着林妈妈派来教我的人,我死活不动弹。
她见我依旧不肯就范,便随便找来几个衣不蔽体,浑身长满暗疮,还在不停流着脓水的乞丐。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们扑向我时嘴角流出的口水,还有眼里的贪婪。
这三天里,我曾经的傲气被磨碎,被父母兄长们保护的铁笼彻底消失。
林妈妈担心我寻死,害她不能向霍远洲交差,便派两个人时时盯着我。
我躺在床上,看着横梁,有一瞬间想象自己挂上去的感觉。
但很快,我停止了这种想法,我是想死,可我不能死!
这几天,我反复想过,我爹抄了霍家却又在我身上留下霍家并未谋反的证据,这种留后患的矛盾做法后面,肯定还隐藏着另一个秘密。
霍远洲已经被仇恨蒙蔽双眼,看不见迷雾后的真相。
可我必须找到这个秘密,父兄身上的罪名或许能因此沉冤得雪。
13、
三天一过,我正式挂牌接客,还看到不少相熟的公子哥。
他们初见我时还有些尴尬,但看到我自如地给他们斟茶倒酒,笑意相迎后,手脚便开始不安分起来。
我依偎在他们身上,说着违心的逗趣话,一边收集着有用的信息。
烟花之地,一向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是消息来源最多的渠道之一。
心里未完成的事情,支撑着我度过每个日出日落。
我哥哥们结交的几个知心好友,也在暗中偷偷照拂着我。
我漫不经心地在聊天中有意识地套话,收获了很多看似不重要的信息。
再次见到霍远洲,已经是3个月后。
当时我正招待着常来的永昌侯府小世子,还有其他几位客人。
因霍远洲是皇帝面前的新晋红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大家都纷纷说着恭维的话。
我跟着起身,露出欢场女子被调教过后的笑容,行了个礼,「霍将军,奴家给您请安。」
霍远洲笑着和众人打过招呼,看我一举一动中流露着的风尘味,眉头紧蹙。
众人皆知我们之间的纠葛,原来搂着我的小世子,立刻将我如同货物般送出。
很快,屋内只剩下我和霍远洲。
他盯着我看了会。
我被他推到床上,扯开身上的薄衫。
他看着我依旧笑吟吟的面容,面上出现薄怒,把我的手腕高举过头顶,「柳如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下贱!」
「刚才就那么急不可待地攀附在世子爷身上?!你现在已经饥渴到求男人爬你身上了吗?!」
他肆意的侮辱,和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怒火。
这样的反应让我脸上笑意更甚,「奴家现在做的本就是个服侍人的活,您应该夸我上进学得好才是。」
他手掌向下,扯住我的腰带。
我收敛起笑意,轻声道,「霍远洲,有空来逛妓院,不如好好查查,当初在我爹包围下,还能逃出来被你找到的所谓旧部。」
他动作一顿,「你什么意思?」
我微微扬起嘴角,「没什么意思,给你的忠告而已,免得被真正的仇人卖了,你还怪自己身价太贱。」
他紧紧看着我,想看出我是不是在耍心眼!
我毫不畏惧地直视回去。
他犹豫片刻后起身,离开前还不忘警告我,「要是我什么都没查到,你之后的日子别想好过!」
我坐起身,转了转被抓得有些疼的腕骨,垂眸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14、
霍远洲出现的时间比我预料得要晚些。
他一言不发地将我带出楼里。
刚上马车,他一把搂住我,手臂箍得我生疼。
「嘶。」
他连忙松开些力道,低头吻在我发顶上,愧疚道,「烟儿,对不起。」
这话一出,我便知道他所查出的真相,与我猜测到的应是相符。
皇帝老儿真是好计谋,霍家有霍家军,向心力极强,民间也有威望,他无法轻易撼动,同时还要顾及名声,便密诏当时还是兵部侍郎的我爹。
以对付南疆蛮族为由,让我爹拿着他的印信秘密前去边疆,与霍老将军商议,让他假装想要谋反勾结外敌之事。
等时机一到,皇帝再拿出双方的通信,以霍老将军假戏真做为由,让我爹带尚方宝剑以平叛为由,领兵灭了霍家及十万将士。
而霍远洲也不过是皇帝早已知晓的一枚棋子。
因柳家是百年簪缨世家,满门清贵,在士子间有很强的号召力。
可以说,柳霍两家,一文一武的世家大族,在皇帝眼里简直是眼中钉肉中刺。
我爹并非毫不知情,只是君命难违。
他一直打压着族人的晋升,就是想以此对皇帝表忠心,躲过杀身之祸。
狡兔死走狗烹,霍家的覆灭让他心中悲凉万分,也生出一丝帮扶之心。
他觉得无人会将主意打到闺阁女儿身上,便把狼牙以礼物的方式送与我。
就是想等皇帝百年之后,由我哥这一代在日后的新帝身上找机会,寻个好借口替霍家把污名洗刷。
皇帝表面将平叛的功劳归于他,升他为宰辅大臣,但实际上是把他放在霍远洲视线内当靶子。
那个所谓的旧部,也是皇帝栽赃陷害霍家有反心的内应,他借由内应的手联系上霍远洲。
最后利用霍远洲找出我爹“构陷忠良”的证据,再把我爹这个当初的经手人杀了。
我还是露出一如在楼里时讨好客人的谄媚笑意,双手攀附在他的脖子上,「爷,奴家不怪你。」
他看到我的反应,眼里流露出痛苦,「烟儿,别这样,我想你做回柳家的大小姐。」
我垂下扬起的嘴角,淡淡道,「你亲手打断我的傲骨,现在又要我自己接上,怎么?觉得这样就能掩盖你对我做的一切?你就能心安理得的当没事发生?」
他愣了一瞬,似乎想到我这几个月在楼里的生活,脸上尽是悔恨的神情,埋进我的脖颈,不停地喃着对不起。
我感受到脖子传来温热的濡湿,神情漠然。
过了半晌,他抬起头,眼眶通红,「我们成亲!你当将军夫人,谁敢再提那些过往,我决不轻饶!」
终究是长在乡野之人,哪怕再细心培养也没用,他最大的优点许是如同戏子般会演罢了。
掩下内心的讥讽,我微微蹙眉,担忧道,「远洲,你想得太简单了。」
「帝王权术,所有人皆为棋子,他翻手覆掌间,不管是几千人还是数十万人,在他眼里不过是蝼蚁。」
「如果让他知道你要娶我,你觉得,他会不知道我们暗中已然调查出,柳霍两家相互倾轧的幕后真相吗?」
「一旦察觉,我们两家的灭门之仇,还有机会报吗?」
霍远洲眸光微闪,「你说得对,我们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我快速将这些时日反复斟酌后的法子说出,和他商量后,定下计划。
他将我再次送回楼里。
15、
1年内,霍远洲在我的谋划下养兵买马。
在朝廷拨下的赈灾银两再一次被侵吞后,我知道时机已到。
暗示他集结兵马,并跟随他开始南征北战。
这一仗仅用半年,我们就杀进了皇宫。
看着狗皇帝倒在血泊中,我扬起嘴角笑出声,笑声越大,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霍远洲搂住我的肩膀,开心道,「烟儿,我们成了!」
「走,上面那个位置,我们一起坐!」
他拉着我的手,迈向金銮殿上的皇位。
我抹了把眼泪,大步跟上。
我和他并肩坐在世上最尊贵的座位上。
殿内众臣俯首跪拜,三呼万岁。
霍远洲兴奋地看着我,「烟儿,今日的功劳有你一份,等我正式登上帝位,就册封你为皇后!」
我看着霍远洲眼中的炽热,眉眼弯弯,噙着温柔的笑意。
他看到我一副默认的样子,转身高高在上地看向下面,抬起手臂,扬声道,「众爱卿平身。」
话音落下后,殿下众人仍在跪拜。
霍远洲愣了下。
等他回过神时,我的匕首已经插进他的心脏。
有些事情,本可以避免。
是他,一步步逼我走到今天的位置。
霍家无辜,可好心留下平反证据的我父亲岂不是更无辜!
看着他瞪大双眼望向我的样子,我的笑容一如刚才的温柔,「这个位置,只能一个人坐。」
我抽出匕首,滚烫的血溅在脸上,渐渐变凉。
我坐正身体看着殿下朝臣,「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众人行过大礼,方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