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卧房内,锦帐四垂,热度攀升。
虞婉看着身旁双眼紧闭的男人,心跳砰砰,颤抖着手指解开他的衣襟,顺着起伏的坚实胸膛缓缓下滑——
“啪!”
手腕陡然被人握住,惊得她浑身一颤。
抬眼间,正与一双清冷锐利的凤眸对视上。
“酒里下药,自荐枕席。”裴璟珩目光冷肃,丝毫没有中药后的意乱情迷。
“堂堂侯府嫡女,竟有如此龌龊手段,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虞婉顿时难堪地咬紧了唇,眼里渐渐蓄起了泪。
明明是明媒正娶,名正言顺,她却只能用下药的方式留宿自己的夫君,何其可悲?
外人都以为他们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
可有谁知道,洞房花烛夜,她独守空房,流泪到天亮?
又有谁知道,成婚两年,她依旧是完璧之身?
无数个难眠之夜,她将委屈混着眼泪往肚子里咽。
就连贴身丫鬟都看不下去了,流泪苦劝,让她抛却礼义廉耻,率先迈出那一步。
她也幻想着,等圆了房,他们今后就会像正常的夫妻一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没想到头来,她的勇敢,却成了不知廉耻。
虞婉咽下泪意,捡起支离破碎的尊严: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孕育子嗣,传宗接代,是我身为人妻的职责,更是祖母她老人家的夙愿。”
“虞婉,何必自欺欺人?”裴璟珩清冷的黑眸闪过一丝嘲讽。
“你我都心知肚明,这桩婚事本就是个幌子——虞相国千方百计让圣上赐婚,不是让你来给裴家生儿育女的,而是派你来给四皇子当细作的!”
虞婉惊愕,“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书房中的京防布置图被人偷了。”裴璟珩目光犀利地审视她,“听木槿说,这几日我不在,只有你去过书房。”
“我确实去过书房,那日我看到木槿端着汤朝着书房去,便拦住她,接下了补汤。可那时,我并不知道你不在府中......”
虞婉说着说着,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像是越描越黑。
不对劲。
她似乎,被人设计了。
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虞婉猛地抬头,慌忙拉住男人的衣袖。
“夫君,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不必解释了!”
裴璟珩眸色陡然转冷,一把甩开她的手腕,像是甩开什么恶心的脏东西一般。
“原本我也不想相信。但今晚你竟为一己之私,用如此下作手段......终究是我看错你了!”
“既然如此,裴家不能再留你了!”
虞婉惶然不解地抬头,“什么意思?”
“胜负已定,虞家败了。”裴璟珩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冷冷宣布。
“虞侯爷私藏京防布置图,勾结四皇子密谋篡位,圣上震怒,已下旨将你父兄下狱问斩!”
“什么!”虞婉刹那间脸白如纸。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动过你书房任何一样东西!我父兄一定是被冤枉的!”
她泪流满面,朝他缓缓下跪。
“若实在需要人顶罪,便拿我的命去吧!我只求你,放他们一马!”
她膝行几步抱住他的腿哀求,却被裴璟珩神色淡漠地后撤一步,远远甩开。
“罪名已定,无可更改。”
“念在夫妻一场的名份上,我可以保你一命,送你离开上京。此后余生,你都不要再回来了!”
说完,他根本不给她任何哀求的机会,抬脚离开。
虞婉回过神,慌忙追过去,却被门槛绊倒在地,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夫君!我求你!我求你帮帮我父兄!”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几近晕厥。
男人始终没回头看一眼,身影冷漠孤绝。
“少夫人,对不住了。”
婢女木槿面带笑意,带人闯了进来。
她轻轻一个抬手,两个婆子便上前,摁着虞婉将衣服胡乱裹在她身上,推搡着她出了院子。
原本无比冷清的院子,此刻下人却忙进忙出,将红灯取下换上白皤。
虞婉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失声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院子又为何挂白?”
“少夫人如今已是罪臣之女,世子爷冒着风险送您出京,自然还得想办法掩人耳目。”
木槿笑得意味深长,“只好办一场丧事,让少夫人走得没有后顾之忧。”
“荒唐!”虞婉悲愤交加,“放开我!我要找他问清楚!”
她拼命挣脱,却被木槿一个眼神,命令婆子将她堵住了嘴,绑了个结实。
“少夫人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裴家宗族绝不可能让罪臣之女做未来的当家主母。”
“这个位置您早晚也得让出来。”
木槿嘴角讥诮,眸中的挑衅和幸灾乐祸更无隐藏。
虞婉恨恨瞪着她,这才意识到,裴璟珩的这个婢女,远没有她表现出的恭顺温婉。
恐怕书房之事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都愣住干什么?还不快将少夫人请上车?”
木槿轻斥一声,虞婉便被粗鲁的婆子们推搡着上了马车,她的婢女茜草也随后被押了上来。
不知颠簸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到了,少夫人......哦不,虞姑娘,下车吧。”木槿皮笑肉不笑的催促。
虞婉和茜草被两个婆子松了绑,塞上包袱,推下了马车。
狂风呼啸,卷着雪花,汴河岸边一片白茫茫,长长的码头尽处,一艘船舫静静停靠。
“虞姑娘,一路好走,恕奴婢不远送了。”
木槿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掉头便回了车里。
虞婉和茜草相互扶持着往前,深一脚浅一脚终于上了船。
然而推开舱门,空荡荡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许是船夫躲懒,猫在船尾了。小姐您先歇着,我去船尾找找。”
茜草说完,低头出了船舱。
虞婉等了许久,却不见茜草回来,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安。
她正要出去看,刚一推门,迎面却兜头罩来一个麻袋!
“啊!”
虞婉尖叫一声,拼命挣扎,却被两个男人立刻扭住手脚,反绑着塞进了麻袋里。
眼前顿时漆黑一片,虞婉感觉身上一沉,似乎又被缚上了重物。
虞婉厉声问道,“你们是谁!为何绑我!我的丫鬟在哪?”
“对不住了少夫人,未免夜长梦多,主子吩咐,斩草除根!”一道阴冷的男人声音响起。
主子?裴璟珩?
还未等细想,虞婉只觉得双脚腾空,一阵天旋地转。
“哗啦!”
她听到自己落水的声音。
刺骨冰冷的河水瞬间包围着她,无形的手扯着她,朝黑沉沉的河底坠去。
震惊,恐惧,窒息,绝望,她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崩裂,一股滔天的怒意和怨气冲向四肢百骸!
裴璟珩,原来你说送我离开,是送去阴曹地府!
我好悔、好恨!
悔我错付真心,忤逆父亲;恨我枉信狼子,祸及家人,自己也要死在湖里!
裴璟珩,若有来生,我虞婉再不会爱你分毫!
两行血泪从她眼眶涌出,很快氤氲在水中。
咽气的前一刻,她忽然想起这条河古老的传说,以处子祭奠河神,则许愿成真。
于是她拼着最后一丝意识,向河神发了毒誓。
黑暗中,仿若有刺眼的白光袭来。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刚刚溺亡的少女尸身,于水中猛然睁开了眼,恨意森然......
第2章
一年后。
菱花镜里,映出一张芙蓉美人面,猫儿眼,点朱唇,眼波流转,妩媚勾人。
旧日的虞婉已经死了,她现在,是江南按察使阮孝廉名义上的养女,阮娆。
一个被精心培养、等着被派去勾引达官显贵的美艳细作。
“快走快走,今日府里来了位贵客,听说是位皇子呢!排场可大了,就连他身边侍卫都长得玉树临风的!”
“皇子?若是能跟了这样的贵人,岂不是一步登天?这么好的任务机会,你怎么不早点说!”
“别想了,义父早点了阿鸾和阿碧去了。只是不知道为何,义父嘱咐一定要瞒着那位,喏。”
院子里的几个姑娘窃窃私语,偷偷朝阮娆这屋瞟了眼。
“嘁,长得最美又如何?义父器重又如何?接不成任务,不一样要困在这鬼地方不得自由。”其中一个满脸妒忌的讥讽道。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小心她听到。快走吧。”
窗外,三人相携离去。
阮娆漫不经心地勾唇一笑,随手捻了抹胭脂红扫过眼尾,凄楚且妖冶。
瞒着她?呵。
怎么办呢,她早就知道了。
老天终于开眼,不仅把回京查清真相的机会摆在她面前,还把她的仇人也一并送上了门!
一年了,她终于等到这来之不易的报仇机会,又怎么可能白白错过呢?
素笔勾勒,血红花钿在额间盛开,如同地狱开出的火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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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丽堂皇的花厅里,酒过三巡,宾主尽欢。
三皇子酒意微醺,刚要起身更衣,却不料两位美人同时贴了上来。
“殿下醉了,臣女送殿下回房吧。”阿鸾拉着三皇子的衣袖,娇滴滴地说道。
“你哪知眼睛看到殿下醉了?”阿碧呛了她一句,转头娇笑道:
“殿下,今晚月色醉人,良辰美景可遇不可求,殿下何不随臣女一同游览观赏?”
三皇子飞快朝身边那清冷挺拔的玄衣侍卫看了一眼,赶紧和二女拉开距离,清了清嗓子:
“咳嗯,那个,本王不胜酒力,明日还要启程返京,今晚还需早早歇息。”
说完,赶紧抬脚开溜。
“殿下......”
二女正要追上去,却被三皇子身边的玄衣侍卫冷冷扫了一眼。
男人修长挺拔,俊美无俦,眼神却淬了冰一般的冷,浑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杀伐气,让人望而却步。
二女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靠近一步。
阮孝廉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区区一个侍卫有什么可怕的?两个无用的废物,也不必留了!
后院有的是美人,再选两个便是,他就不信,没一个能入得了殿下的眼!
“来人,将二位小姐‘请’下去。”
淡淡一句吩咐,却让二女瞬间脸色大变,惨白如纸。
“义父......”二女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立刻被上前的壮实武婢点了哑穴,架着扶走了。
阮孝廉刚不动声色处理了两个‘养女’,转过头,脸上已挂上逢迎的笑,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听闻殿下喜爱夜幽昙,寒舍花园中也移栽了几株,许是得知有贵客来,竟一夕之间开了花,不知殿下是否有兴致,随下官前去观赏一番?”
面对这明显的讨好,三皇子迟疑了下。
他实在不知这阮孝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再次偷偷看向装扮成侍卫的殿前司指挥使,裴璟珩。
毕竟,此次暗查盐税案,这位大盛朝最年轻的殿帅,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见他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三皇子这才答应了阮孝廉。
“阮臬台有心了。既如此,那便前面带路吧。”
“殿下请。”
阮孝廉恭敬有礼地让三皇子先走,转头朝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静悄悄地退下,赶紧去安排了。
宾主几人朝花园子游览而去,一路上谈笑甚欢,气氛融洽。
正当行至岔路时,突然,清脆悦耳的铃声从岔路方向传来,似乎有人在唱歌。
若有若无的女声吟唱随风飘来,空灵美妙,又有种说不出的哀婉悲切。
裴璟珩一下顿住脚步,眯眼看向那歌声的方向。
这曲子,他似乎在哪听过。
“何人在那边?歌声竟如此动听。”三皇子驻足听着,一副陶醉的模样。
阮孝廉同样目露疑惑。
他安排的人这会儿应该等在花园子里,而不是水榭,这唱歌的也不知是哪个偷跑出来的贱婢!
“想必是内宅仆婢躲懒到了水榭,随性哼两句小曲,让殿下见笑了。”
阮孝廉干笑一声,仍试图把三皇子往花园子带。
“夜幽昙盛放不过短短一瞬,错过可要等上一年,殿下快随下官去观赏吧......殿下!殿下!”
三皇子恍若未闻,一个转身,兴冲冲循着歌声往水榭去了。
阮孝廉劝阻无果,只能面色阴沉地跟上。
他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搅黄了他的安排!
月色皎洁,夜雾缥缈。
汉白玉砌成的水中露台,雪地一样的洁白,一抹纤细婀娜的身影,正随风翩翩起舞。
女子身穿月白色的轻纱,薄如蝉翼的披帛随风飘摆。
裙袂翻飞间,只见一双雪白赤足缠绕红线,铜色铃铛叮铃作响。
月色如水银倾泻而下,她周身笼着一层微光,美得干净圣洁,仿佛谪临凡间的美丽仙娥。
然而等她转过身来,面纱之上却只见一双妩媚猫儿眼,眉间一朵怒放盛开的红莲,美得妖异惑人。
所有人都看呆了,定格似的立在原地,生怕惊走这亦仙亦妖的美人。
忽然,美人轻盈跃上露台栏杆,雪白的赤足点踩在雕着莲花的石柱上,引吭高歌。
“......湛湛江水,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四个字,一下击穿了裴璟珩尘封的记忆。
多年前,虞婉之母的丧礼上,乐师演奏的正是这首《悼亡妻》!
虞大人亲自为亡妻编奏的曲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扑通!”
骤然响起的落水声打断他的思绪。
“美人落水了!快救人!”
三皇子下意识就要跳湖救人,却被裴璟珩一把按住,淡淡扫了他一眼。
三皇子顿时安静了。
“噗通!”
裴璟珩纵身一跃,自己跳下了湖。
湖水冷得刺骨,黑得发乌。
他在水下找了一圈,却并没发现人影,便往湖底游去。
水下愈发幽暗,无数丝丝缕缕的白色轻纱悬浮于水中,像一张密密织就的网,缓缓将他网入其中。
无知无觉间,轻纱缓慢收紧。
等他发现之时,身上已一圈一圈缠满了白纱,挣脱不开。
那白纱看似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撕都撕不断。
裴璟珩眸光一凛,正欲脱身,忽然,一双女子的手臂从后面缠上他的脖颈,狠狠勒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