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忒大
主角: 凤玄尘,虞韵,燕亭君,沐太妃
分类: 宫斗宅斗,古代言情,古色古香
第1章
深冬的深山里,虞韵提着一豆青灯,小心翼翼踩进约尺厚的雪里。
从静心庵到护国寺后山的石阶不满百级。
她走得异常艰难,似病入膏肓的老者,踏一步歇三息。
每一步都在与她的过往背道而驰。
数到八十步时,虞韵抬起头,一栋茅屋立在不远处,隐约透出亮光,主人还未歇下。
这处是朝凤国京都贵女的向往之所,里头住着朝凤国最尊贵的王爷凤玄尘,字临渊。
出家后,自称临渊和尚。
虞韵跟凤玄尘做了两年邻居,她来得晚半个月,相隔不过百级石阶,却从未见过彼此。
虞家祖训:女子不做皇家妇,男子不娶皇家女,不积百两金,不结朝中友,耕读传家。
因此,虞韵自来了静心庵以后,潜心修行,极力远离这座茅屋,远离来来往往的皇家人。
可今夜,她下定了决心,要为自己和家人搏一次,借凤玄尘的势彻底摆脱前夫燕亭君。
听说进入茅屋的女子,不出片刻便会被无情扔出来。
虞韵清楚那不是扔,而是被一脚踹出来。
她略懂医术,每月都会接到几个重伤病患,伤处大部分在下肋附近,断一两根肋骨算轻的。
也有懂功夫的女子,带着下三滥的药想要拿下茅屋主人,据说最后下场生不如死。
“何人擅闯?”
两个黑影出现在眼前。
虞韵拉回思绪,欠身行礼,缓缓说道:“深夜访友问道,失礼了!”
黑影之一凤玄尘的贴身侍卫桑陌眼中闪过诧异,这位与之前的女子很不同。
就说两个时辰前被丢出来那个,上来就给他们塞银子,美酒佳肴,言语间都是讨好谄媚。
往前数,即使来的是官G贵女,也会支使丫鬟小心打点,偷偷摸摸来,悄悄狼狈走。
单枪匹马来的也有几个,那是练家子。
像眼前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爬个台阶都一步三喘的弱女子,一个人走夜路上山叩门,实属诡异。
桑陌打起十二分警惕,就怕是深藏不露的敌人,不能放她进去,反正结果都是被踢出来。
“既是正常访友,姑娘天明再来吧!”
虞韵捏紧灯笼把杆,没想到会被人拦下,不是说临渊师傅为证道心,来者不拒吗?
怎么到她这儿,连门都摸不到。
开弓没有回头箭,今夜她必须见到凤玄尘,否则明天她将成为燕亭君的外室。
“在下应约前来,还望二位通融!”
虞韵从袖袋中拿出一枚玉佩,递出去。
玉佩的主人曾说,有难可拿玉佩上护国寺后山茅屋求助,想必那人与凤玄尘有私交。
这……这不是主子的护身玉佩吗?
桑陌连忙抢过来仔细查看,没错,就是主子半年前遗失的凤血灵玉。
“看着她!”
吩咐完,桑陌捧着玉大步走向茅屋。
虞韵拢紧素色披风,低头望着灯笼里跳跃不安的火苗。
很快,桑陌急匆匆从茅屋走出来,向虞韵恭敬地抱拳行礼。
“姑娘,主子有请!”
虞韵从桑陌眼中看到星光,心中成算又多出两成,她点头致意,拔出埋在积雪中的鞋袜,缓缓走向敞开的茅屋大门。
今夜,她将做尽此生最离经叛道的事。
一身寒气踏进茅屋,身后大门被关上。
“所有人听令,退出十丈外!”
桑陌在外头发号施令,每一个字重重砸在虞韵心口,压得她喘不上来气。
屋内只有一盏微弱青灯,左摇右晃,仿佛随时会熄灭。
目之所及,家徒四壁,没有座椅床铺,地上铺一张草席。
主人盘膝而坐,手中拨弄着一串檀木佛珠。
青灯便点在草席中间,另一头是灰布蒲团,上面放着她给的信物玉佩。
虞韵站在门口等着凤玄尘结束晚课,看环境,他修的是了心禅,无思无欲,无空无相。
不知道这位在战场上经历了什么,竟能看破红尘,年纪轻轻选择做苦行僧。
凤玄尘的传闻很多。
比如他是先帝最宠爱的小儿子,也是与皇帝最亲近的兄弟。
他是朝凤国的战神,十六岁一战成名,凭借手里的战功支持新帝登基。
二十五岁勒石夜幽原,把北疆国土向外拓展一倍。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这位战神王爷的私事,传闻他是断袖,身边有绝代佳公子。
也有人说他出家,是因爱人战死,他生无可恋,落发为其超度守节。
虞韵并不信这等传闻,不过是凤玄尘志在定国安民,无心女色,求而不得之人臆想出来安慰自己的说辞。
祖父曾说过,凤玄尘是他见过最顽劣的皇家子,也是最聪慧佻挞,离经叛道的一个。
此人做事全凭心意,据说当年被发配边疆,就是因为口不择言,辱骂曾经的太子窝囊无用,好大喜功,身边都是奸佞小人。
又单独拎出她父亲,太子少傅虞潜夸了一顿,说也就他还会几句忠言逆耳,可惜骂不醒顽劣愚钝的蠢驴。
思及此,虞韵心里生出感激之情。
当年多亏凤玄尘闹这一出,导致父亲被太子厌弃,丢了少傅的官,才让虞家躲过了后来的“秋猎之祸”。
太子被废时,东宫属官大部分被抄家流放,顶替父亲少傅一职的同僚,如今全家还在岭南种荔枝。
而她家急流勇退,即使新帝登基后,也没有找虞家麻烦。
想当年,新帝还是皇子时,曾上门向祖父求教学问,祖父当面婉拒,暗中把他引荐给学生燕嵩。
如今的太傅正是她的前公爹燕嵩。
而燕亭君跟随凤玄尘在边关历练三年回来,以无所出为由休弃她,娶了国舅爷的嫡女赵无双,成功上位成为太子少傅。
虞韵后来才知道,燕亭君与赵无双在边关时无媒苟合,生下一子。
前尘种种因果,导致燕家非常忌惮虞家。
一则燕嵩是祖父的得意门生,却因太子一事,对虞家退避三舍。
二则燕亭君坚持不和离,选择休妻,全了自个儿的体面,却打了虞家的脸。
三则历代帝师都出自虞家,燕家怕虞家出头抢了太傅与少傅之位。
两家站在道德对立面,虞家若是有理,燕家便背上欺师灭祖,忘恩负义的骂名。
于公于私,燕家都不会让虞家好过。
两年前,虞家书院因学子妄议朝政被封。
紧接着兄长被外调做官,族中为官子弟也多数被外调或者挂闲职。
一年前,二弟因为一句诗被禁止参加科考。
燕亭君当时以此为由,胁迫虞韵做他的外室,声称对她仍有深情。
虞韵直接扇了燕亭君一巴掌。
第2章
此后一年,虞家麻烦不断,族中女儿议亲屡遭挫折,又有出嫁女被和离归家。
祖父与父亲看清形势,打算举族迁回寿城老家,避开燕家锋芒。
虞韵当然同意,她也打算随家族回寿城。
谁知道,燕亭君罗织了大哥通敌叛国的罪证,以此要挟她留在京都做外室,否则,虞家一个也别想活。
“娘子,淑儿与你有六分像,你若执意不从,等虞家败落,你,淑儿,还有你的幼弟,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明天,我让人来接你,好好想清楚。”
燕亭君最后说的话,一遍一遍凌迟着虞韵,她缓缓转动袖中佛珠。
事情来得太急太致命,远水解不了近火,她唯一的胜算便是眼前的男人。
只要她能留在凤玄尘身边,燕亭君便不敢轻易动虞家,逼她就范。
虞韵眸中迸发一丝锐利,恰好射中凤玄尘突然睁开的眼。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静得能听见青灯火苗跳动的轻微声响。
虞韵定了定神,俯身下跪行礼。
“贫尼拜见王爷!”
无人应答,走珠声再次响起。
“临渊师傅既然看破红尘,心无挂碍,又何须介怀俗世将你看作王爷,还是佛子?”
“把鞋袜脱了!”
“嗯?”
虞韵愕然地抬起头。
他闭着眼睛捻动佛珠,好看的红唇闭合,没有说话。
难道她听错了?
凤玄尘再次睁开眼,视线落在她的鞋子上。
“脱了!”
随后又闭上。
没听错!
他在要求她脱鞋袜,不是让她“滚出去”。
虞韵顺从地坐到蒲团上,收起玉佩,开始剥离脚上结冰的鞋袜。
咚!
一只鞋子落在地上,凤玄尘伸手接住昏睡过去的人儿,抱过来。
修长的指尖摘下素色披风兜帽,怜惜地拂净她眉上霜雪,喃喃道:“你怎么才来?”
他丢掉佛珠,解开衣袍裹紧怀里冰凉的人儿,将她快冻僵的双手贴在滚烫心口。
翌日,虞韵被一道哀哀戚戚的啼哭吵醒,发现自己靠在墙根睡了半夜。
脚上的鞋袜已经干透,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怎会睡着了呢?
外头的哭闹声打断虞韵继续寻思。
“先帝爷啊,臣妾对不起您,这就来向您请罪了,谁也不许拦着!
儿子都不要亲娘了,我还活着干嘛?”
“太妃娘娘,不可啊~”
听清楚外头的对话,虞韵瞬间醒神,她借着茅屋窗户缝隙看向屋外。
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站在石头上,手里扯着白绫往脖子上套。
下头两个年长嬷嬷,两个公公,四五个婢女小心围着,哭得一个比一个伤心。
这样的闹剧,虞韵隔三差五能听到:沐太妃又来自挂东南枝了,王爷在旁边念经超度,把太妃气晕了!
突然,沐太妃脚下打滑,脖子正好卡在白绫上,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叫。
“娘娘——”
“快救人啊!”
白绫被飞刀割断,那刀在空中转了一圈,重新回到凤玄尘的手中。
“阿弥陀佛,施主尘缘未尽,此时下黄泉将无法超生,请三思而后行!”
“咳咳……你——凤玄尘,好你个逆子,呜呜……我的命太苦啦!”
沐太妃靠在嬷嬷怀里哭得妆都花了,伺候的下人连忙提醒。
“娘娘,脸上的胭脂糊了!”
“啊?怎么不早说,快给本宫补上。”
一阵闹哄哄过后,沐太妃打扮得漂漂亮亮闯进凤玄尘的茅屋。
虞韵先一步跪在地上行大礼。
“贫尼参见太妃!”
得到一声又惊又喜的回应。
“尼姑?你……你是尼姑?”
沐太妃一早收到消息,皇儿终于开窍,留了女子在茅屋过夜。
她火急火燎举着令牌出宫,连妆容都是在马车上捯饬的。
此刻见到人,终于恍然大悟!
错了,错了错了!
先前两年,她把能送来的人都送了,甚至花魁,男宠,半老徐娘都送过。
唯独落下了尼姑!
原来皇儿喜欢水灵灵的小尼姑啊!
有谱儿啦!
“小尼姑,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虞韵没想到自己会被太妃当场撞见。
此事若是闹大,她昨夜自荐枕席的行径,无疑会让虞家蒙羞,再也抬不起头来。
怎么会睡得如此沉呢?
明明上山前打算好的,不论成与不成,天亮前一定要离开。
结果,求人的事没有办成,反而落入被人当场抓奸的局面。
“回禀太妃,贫尼……”
“宁音小师傅,贫僧身体已无大碍,你该回去做早课了!”
凤玄尘缓步走进来,替虞韵解围,沐太妃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是她铁石心肠的逆子?
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着急地护上了!
尼姑好啊,老天终于开眼了!
虞韵连忙磕头行礼,“贫尼告退!”
“哎,别急着走呀,小尼姑,陪本宫用完早膳再回去吧!”
沐太妃卯足劲儿转动不太灵光的脑子。
“啊,对!本宫还有些佛理弄不明白,一会儿小尼姑和我说道说道吧!”
虞韵低着头暗自寻思:沐太妃想尽办法要逼凤玄尘还俗,如今见她能在此过夜,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这等机会。
为今之计,只能先遮掩过去,刚刚凤玄尘已经给了她说法:他身体有碍,她昨夜上山是看诊治病。
心中有了成算,虞韵温和答道:“太妃娘娘若不嫌弃,可愿随贫尼去下头的静心庵,吃一顿斋饭?”
沐太妃蹙起眉,斋饭没有肉,不好吃!
不过为了逆子还俗,吃一顿也不是不行。
“好吧,你在前头带路。”
虞韵感激地向凤玄尘行礼告退,对方盘膝静坐,手里转动佛珠,对此毫无反应。
沐太妃瞧见,又急得心头冒火,出门便拉着贴身嬷嬷嘀咕。
“苏嬷嬷,小尼姑是第几个了?看起来还是不行啊,如何是好!”
“娘娘别急,咱们一共送来了378个,陛下与皇后送了79个,加上不请自来的,宁音小师傅是第896个。”
苏嬷嬷说完,又压低声音,“娘娘,她是第一个留下过夜,还能全须全尾回来的。
在她之前的895个,进去都不超过半盏茶,且个个受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