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意外获赠天价遗产,我终于摆脱看人脸色的生活。
只是谁能告诉我,已经死掉的首富为什么又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1.
毕业后我就在福华路街道办事处工作,最大的心愿是混上编制。
可我没钱没人脉,始终被上面卡着。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被金馅饼砸晕。
当我过完继承手续,拿着房产证和钥匙站到这幢三层洋房前,耳中还回荡着律师充满羡慕的一声声“恭喜”。
终于确定了,这幢南海市最大、历史最久、估值数亿元的洋房,从今天起变为我私人所有。
房子里传出悠扬琴声,拾级而上走进正厅。
像这样上年龄的老房子多少都带点都市传说,可映入眼帘的男人光个侧颜就美得不像鬼。
光线透过一侧钢窗洒在男人指尖,琴声戛然而止。
“你好,我叫钟羡亭。”
每晚都梦到的人,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
我看着他优雅拉上琴盖、起身走到面前,渐渐被股木质清香包围。
我仰着脖子,目测男人身高近一米九,发丝细软刚好垂在眉眼间,趁得那双眸子温柔内敛。
他穿着灰色中山装,像从民国走出来的先生。
跟每晚梦中那个哀戚欲绝的男人一模一样。
我想起继承文件里提到过,老洋房内的一切都属于新主人。
该不会这个男人也属于我吧?!
2.
想多了家人们,这人姓钟说是刚留学归国,我猜十有八九是原房主钟老先生的晚辈。
可不对啊,我入职街道办事处后,就负责起这幢历史洋房日常维护,以及对无儿无女的钟老先生进行社区关怀。
如果他有族内晚辈,遗产怎会落到我这外人头上?
“钟先生您能出示下身份证吗?”我有些小心翼翼。
一来怕这人身份属实,是来收回这份天降馅饼的;二来怕这人身份作假,恼羞成怒对我不利。
可看钟羡亭认真去翻布包,我松了半口气,又提起半颗心。
他不像是坏人,若身份属实,这房子理应还给钟家后辈。
“给。”
从钟羡亭手上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张时,我还想着是什么身份证临时证明,接到手中一看我当场宕机。
《中崋民國國民身分證》
姓名:钟煦
出生年月日民11年5月5日
年龄26
另一面贴着张黑白照片,我举着跟眼前之人对照半天,是他本人无疑。
紧接着我用手机查了下民国11年,正是一百年前的今天,而钟煦是钟老先生的名字,他也是在一百岁这年寿终正寝。
钟羡亭在我一句句质问下,纤长的睫毛眨了又眨,有些无辜。
“我名钟煦,字羡亭,西洋留学三年方归家,小姐有疑,不若我们去……”
他有些着急,一步跨过来就要拉着我往外走。
“钟先生,现在是何年份啊?”我小跑着才能跟上,看着他袖口露出的老式机械表,心中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民国37年,国内战况严峻我必须回来助组织一臂之力。”
闻言我心中一咯噔,安静的洋房里响起鞋底与地板摩擦的刺耳声,足足使了大力气才拉住他。
“现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元2023年。”
“你说的民国37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我打开手机日历展示在钟羡亭面前,他本沉稳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纹,不只有对时间的不确定,还有对手机的陌生。
但这下我确定了,眼前的钟煦是在他去世后,从民国穿越而来。
3.
这下我直呼好家伙,cpu都快烧爆了。
所以钟羡亭是钟老先生青春版,这么解释就清楚了。
上周,那孤僻的百岁老头还坐在院角望着盛开的蔷薇发呆。
三天前,是我亲自送他遗体去的火葬场,也就是说根本不存在诈尸的可能性。
今天,26岁的钟羡亭出现在眼前彻底颠覆了我的世界观。
这个世界竟然真有人可以穿越时空。
原本的老洋房探索之旅,改成了新中国科普课堂。
“民富国强,没有战争了……”钟羡亭重复着我的话,窗外照进夕阳,他眼中盛满了光。
当我谨慎地拿出继承文件,告知钟羡亭这栋房子已经被百岁的他赠与我,如果他想收回我也表示理解。
他从包里拿出私章跟文件上的对比了一下,仅沉默一刻便道:“签了文件盖了章自然作数。”
“如此,不打扰温小姐了。”
他背上包就要往外走,我赶忙将人叫住,这人穿越来的,除了身上衣服和背包,什么都没有。
而他那所谓的身份证、学历证书等在现代社会可不通用。
看这傻大方的样子,就知道是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
可我却不能这么没人性。
我让他在房子里安心住下,又外卖点了一堆吃喝,等到身心俱疲回到家时,已过九点。
躺在床上消化着钟羡亭的事,想着怎么给他办个合法身份,恍恍惚惚间就睡着了。
再睁开眼。
我站在桥边钢架上,风骤雨急,冻得小腿直打颤,心脏那处更是冷得像快冰。
“阿元!你下来!”
“阿元!”
我望着桥下的男人,虽然被雨模糊了面容,也能一眼认出那是钟羡亭。
闪电劈开云层,雷声震耳欲聋间,我向着江水一跃而下。
最后听见自己的叹息:对不起,钟煦。
4.
我从床上猛然坐起来时,正浑身冒冷汗。
五月初的夜里,凉风吹进窗子,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梦,自我成年起就做过无数回,熟悉到闭着眼都能画出梦中男人的脸。
像是在看电视剧,一遍又一遍,无痛不痒。
可在男人有了名字后,突然不一样了。
我抚着心口深呼吸,这次梦中的疼痛延伸到现实来,让人一度窒息。
钟羡亭,他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
可这怎么可能呢?
我跟他有限的交集都在钟老先生临终这一年,而那个老头孤僻到根本不跟我说一句话。
收到律师来信时,我差点以为遇上诈骗。
后半夜无梦,我睡得倒是踏实,上班直接迟到,却被比我来得还晚的顶头张大姐和同事阴阳了好几句。
论理,她们照看老洋房时日更长,遗产继承这种好事怎么也轮不上我。
从收到律师消息,办事处里便传些风言风语,说我每次去洋房都要陪那位百岁老头说说心里话。
我也是无处喊冤。
在白眼和批斗中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我拎着包火速逃离现场赶去老洋房。
这栋房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蔷薇梦园,满园的蔷薇此时已开得热烈。
可房子里却空无一人。
钟羡亭该不会跑出去了吧?
以他那几十年前的认知和过分招人的长相,说不定会被人贩子拐到大山里去改善后代基因。
我从一楼找到三楼,直到风风火火推开最后一间浴室。
眼前一片圣光加持的肉体,真比我涂三层粉都白。
姐羡慕了。
“打扰了!”
我关上门,心跳如擂。
被钟羡亭的脸骗了,他那结实的身板哪是什么文弱公子,就论那成块的背肌、紧窄的腰部线条,还不知道正面又是怎么一番光景……
光是想象一下,我就觉得鼻腔发热,用手抹了一把,还好没流血。
“抱歉温小姐,衣服湿了没有替换。”
蔷薇梦园虽然有上百年房龄,但房内早就改装全屋智能。
那位钟老先生平时除了写写画画,就是买一堆电子科技把玩。
而钟羡亭晨起沐浴,错误操作就被水淋了一身。
半小时后。
看着他换上我刚去买的T恤长裤,趁得那双腿越发修长。
想起结账时,导购还一个劲夸我男友身材肯定很棒,这下脸也开始发热了。
午饭点的披萨,本想让这民国古董尝尝现代快餐,结果钟羡亭说他留洋时没少吃。
贫穷人家孩子表示有被打击到。
下午回街道办事处,刚进门又是齐刷刷的白眼。
我严重怀疑他们在背后偷偷排练了,要不这整齐度怎么堪比仪仗队?
“哎呦,暴发户上班都这么随意了,那房子转手一卖说不定成咱南海市新首富了。”
“咱这小庙快容不下这尊大佛喽。”
“谁说不是哩,说不定人家不止继承了屋子还继承了钱呐!”张大姐正嗑着我昨天孝敬的瓜子。
我闷声不吭回到工位,习惯了。
都是上了年龄的人,跟他们争辩两句,都怕被带顶不尊老的大帽。
羡慕嫉妒恨乃人之常情,可她们不懂,我现在就供着那位房子主人呐。
“温小姐!”
这时有人跟在我后头闯进办事处,正是钟老先生的代理律师。
“哦呦呦,我就说那是个大户人家,怎么会找不到亲戚让个外人继承呢!”
“这是亲戚找律师来要房子的吧?可怜我们小温空欢喜了……”
我在心里默念清心咒,可犯上欺老的执念还是撺掇着我拍案而起,惊起一屋子牛鬼蛇神。
“温小姐,钟老先生在海外有个账户,负责人刚赶到南海市,你和我一起去见见吧。”
律师自顾自地接了杯水灌下,看包括我在内所有人愣在原地,忙解释道:“不止房子,钟老先生的钱也由你继承。”
我看向前头说话的张大姐,面上无比感激。
她现在就算说有个王位让我继承,我也信。
5.
钟老先生的财产有多少呢,对于我这个市井百姓来说已算是天文数字。
就是以小目标来论,我也数不过来。
我甚至开始怀疑钟老先生不是从民国开始攒钱,他是从秦朝就当了屯屯鼠吧。
虽有老话说富不过三代,可这近百年内钟家只有他一人。
对面安静坐着的钟羡亭,轮番打量着运行中的液晶屏、笔记本电脑、空调,却对那恐怖的资产不过问一句。
“那继承条件是什么呢?”久在职场察言观色,我自然看出来律师话里有话。
这时候哪怕让我上刀山下火海,犹豫一秒都是对巨款地不尊重。
想着想着,我神情便趋于悲壮。
“钟老先生说……”律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份文件,面露古怪:“要不你自己先看看。”
我接过文件一看,立时瞪直了眼。
钟老先生让我无限期照顾钟羡亭。
他好像知道二十多岁的自己会穿越到现代!
随后律师给我的文件袋里装着钟羡亭的身份证、驾驶证、学历证书。
准备得够齐活,这下没有身份的事儿也解决了。
换个人来,可能就感恩戴德接受了这份天价保姆职位。
可昨晚的梦,那种灵魂被撕裂的感觉,仍让我心有余悸。
为什么是我?
不找出个中缘由,我可能无法心安理地接受钟老先生馈赠。
从律所出来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干脆任性地翘回班。
初夏的阳光温暖不热,我们并排走在法桐大道上。
光斑树影在地上斑驳交错,我似乎看到一个女孩穿着鲜亮的洋裙正拉着男人在树下翩翩起舞。
悄无声息间看入了魔,我竟然随着那光影中少女的动作踮脚、旋转,发丝拂过脸颊时,畅快肆意。
“阿元,拉紧我。”
钟羡亭笑着,向我伸出手。
我却抓了个空,跌坐在地。
蓦然回神,笼罩着我的婆娑树影中,再无他人。
糟了,我把钟羡亭弄丢了!
第2章
6.
我沿着法桐大道往回找了半天,突然听见马路对面传来熟悉的男音。
那里围着一大群人,我赶过去时正好听到钟羡亭慷慨激昂在陈词:“在中国人的土地上欺负中国人,吾辈岂能坐视不管!”
围观群众间登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叫好声。
一时挤不进去,我赶忙拉着一位满脸激动的大妈问清来龙去脉。
一位外国商人来南海市考察,想在法桐大道拍照留念,他的翻译就上前驱赶路旁坐着闲话的两位老人,由此产生纠纷。
翻译和老外人高马大,推搡间两位老人自然就落了下风。
就是此刻,钟羡亭神兵天降,以一敌二坚定维护住国人立场。
“布朗先生这次来华,是要建合资学校,同时他还计划资助三所福利院。”
“现在布朗先生很生气,如果你们拒绝道歉,所有在华资助——取消!”
翻译明明有着浓重的南海口音,却面带鄙夷、高高在上地看着一众南海老乡。
听闻涉及到社会福利项目,围观群众顿时安静下来,显然都被翻译唬住了。
“哼,嗟来之食,宁死不受!”钟羡亭寸步不让。
翻译小声跟老外交流了几句后,气焰更加膨胀。
“失去布朗先生的资助,会有数百孤儿流离失所,你们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布朗先生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郑重向他道歉。”
老外抱着帽子扬着鼻孔,一脸施恩模样。
福利机构若要靠外国人资助才能正常运转,这让在场南海市民颜面无光。
可此刻谁也没有途径去求证这话是否夸大其词。
早先那两位老人意识到事态严重,也纷纷拉住钟羡亭不让他继续出头。
“要不咱道个歉?”
“不能让几百个孩子无家可归啊。”
“我们现在丢点脸不怕,以后孩子们肯定能加倍挣回来。”
围观群众风向悄然转变,翻译面露得意,叽里咕噜地给老外汇报。
老外呢,也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扯着嘴角讥笑起来。
中国人骨子里的良善,可不是这些洋大人傲慢的资本。
“道歉!?凭什么?!”
我扬起嗓子,盖过现场嘈杂,拨开人群走到钟羡亭身边站定,手指一一点过翻译和老外。
“凭你崇洋媚外、狗仗人势?”
“还是凭你道貌岸然、假仁假义?”
“中国人的孩子自有我们中国人来管,别说区区三所福利院。”
“我代表身边这位钟先生宣布,南海市有多少福利院我们资助就多少。”
“再不让我们的孩子受嗟来之食!”
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哪怕事后把继承来的财产全部用来为爱国热血买单,我也认。
只是——
我抬头看向身侧钟羡亭,他也正低头看我,那双眸子中燃着星星火苗,一下点燃我的心田。
钱花光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养他。
7.
老外和翻译在群众奚落声中落荒而逃,我和钟羡亭被簇拥在中间。
大家都在为中国人再次打退洋大人而欢呼。
曾经在南海市的租界里,也有一群热血国人与洋大人理论,可如今国家给予我们的底气更足!
当晚回家坐在餐桌旁,看着对面安静吃饭的钟羡亭,我一拍脑门,急召理智回归。
我怎么把他带回家了!
老妈在旁不停给他夹菜,没一会饭碗里就堆出个小山丘。
“小钟家里有几口人,弟兄几个啊?”
钟羡亭放下筷子擦擦嘴,举手投足间都是富贵哥的讲究。
“阿姨,家里只有我一人。”
我在桌下踢了踢老妈,生怕她去戳别人伤心事,却不防钟羡亭目露疑惑向我看来。
看什么?
我夹起一块排骨塞进他碗中,他这才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老妈十足一个花痴,当年跟自封市草的我爸爱得轰轰烈烈。
可十个帅哥九个半是渣男。
我妈中招了,离婚后带着才两三岁的我,从此在亲戚们三寸不烂的金舌头里抬不起头来。
考编制,就是因为我想成为让她能挺起腰板的脊梁。
至于豪宅、巨款这些我暂时没想好怎么跟她解释,怕吓着她。
翌日上班,刚踏进办事处,张姐就抱着个纸箱子推到我面前。
“温元,迟到早退工作态度不端正。”
“现在正式通知,你被辞退了。”
办事处无权辞退编外人员,看着张姐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就知道她定然是找上头老公吹了枕边风。
上头有人好办事,这话诚不欺我。
我抱着纸箱往屋里扫了眼,平时嘴碎的同事这会儿都噤了声。
办事处明明是清闲地儿,但我这一年却干得累死累活。
今天帮你家接孩子,明天帮他家孩子辅导作业,最可气的是张姐搬家舍不得请工人,让我去帮忙。
六层楼,我背着几十斤的行李上下几趟,连张姐家一口水都没喝上。
是,现在越来越多00后着手整顿职场,我羡慕他们的潇洒。
可这份工作,本是我离编制最近的一次机会。
既然手中的沙子抓不住,不如一把扬了它。
“哎呦!”
我松开纸箱,砸得张姐痛呼一声。
紧接着我进办事处里转了一圈,收回几个凉席坐垫,拔下两个鼠标一个键盘,最后把张姐一抽屉瓜子零食扔进纸箱。
反正他们也没付过钱。
“小温呐有了钟老遗产,肯定够你走人脉混个不错的职位。”
“说不定下次再见,你就是领导了!”
张姐还不放过最后阴阳怪气我的机会,市局编制严查人情关系,我又怎么可能知错犯错呢?
想着想着,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张姐你每次放闷屁都臭到我了,建议去消化科挂个号。”
这回我抱起箱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除去几声闷笑后再无动静。
就在我以为今生跟编制无缘时,不久就接到市政府打来的电话。
8.
丢了工作,也不愿去想过去的糟心事,我到蔷薇梦园接上钟羡亭,打算带他来个南海市特种兵一日游。
虽穿着寻常T恤,可他身上那股沉淀的气质,和现代人的浮躁截然不同。
办好电话卡插进新买的手机后,我给他下载上微信。
“钟先生你笑一个呗。”
设置头像时我打开照相机,拍了两次不满意干脆上手拉了拉钟羡亭的嘴角。
照片上他笑得灿烂,还露出一排白牙。
“温小姐,现在的科技技术当真令人叹服。”钟羡亭很快就学会了打电话,发微信。
接着我带他去看现代博物馆,跟他讲新中国的诞生、抗美援朝的胜利、社会主义的确立、原子弹的研发、全面改革开放、加入世贸举办奥运、载人飞船升天……
带他去看时速350公里的高铁、站在CBD大厦上看下面车水马流。
等我买奶茶回来,看到钟羡亭倚着栏杆,霓虹灯的色彩打在他身上,像极了一吹即散的泡泡。
将其中一杯奶茶递过去时,我才注意到他双手紧握,整个人止不住在颤抖。
这时周围的霓虹灯突然熄灭,黑暗里,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温小姐。”
“这会不会是一场梦?”
“如果……”
到后面,风吹散了他的声音,我心脏为之漏跳一拍。
想到有一天,或许就是现在,钟羡亭会突然消失,回到我无法触及的过去。
我不管不顾地用手臂环住身前人。
“这不是梦。”
“我在。”
时间仿佛慢到过去一个甲子,又似快到一个呼吸间。
霓虹灯再次闪烁起来时,我尴尬地想退后,却发现钟羡亭单手托在我背后。
掌心炽热透过薄薄夏衣,烫得心脏加速跳动。
完了,这感觉我在小说里看到过。
我可能是恋爱了。
9.
我作为一个失业妇女,在家躺两天不过分吧。
得让自己足够冷静,不要因为一时气氛旖旎,就中了爱情的毒。
老妈就是前车之鉴,至今她还忘不掉渣爹。
而我除了长得好看、性格开朗、吃苦耐劳、热心善良还有什么吸引他的呢?
躺在床上打开微信,钟羡亭语音消息占了满屏。
哦,他还不会用手机打字。
“温小姐,院里有只野猫,你喜欢猫吗?”
“温小姐,今日饭菜甚合口味。”
“温小姐,今日来吗?”
……
“温小姐,一日未见,身体安否?”
“温小姐,今日来吗,院里蔷薇颜色正好。”
听完语音,我已经神速换上去年买的条裙子,因为办事处同事不喜欢鲜艳颜色,还一次都没穿过。
我努力说服自己,之前放下大话要资助福利院,今天去找钟羡亭是办这件正事,不是去谈恋爱的。
可当我走进满院阳光,撸着台阶上翻肚皮的野猫时。
一抬头看到束红色蔷薇,花团锦簇。
以及。
花束后,钟羡亭微微泛红的脸。
这还要什么理智,我直接为爱发狂。
我接过蔷薇花束搂住钟羡亭的脖子,吻过去的时候满嗅花香。
缓缓睁开眼时,正好对上那双沉水眸,如今已被我的倒影塞满。
完蛋,是不是轻浮了,民国人肯定没有现代人OPEN。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以退为进时,钟羡亭好似将反射弧一拉到底,突然间反客为主。
这下就轮到我窒息了。
等我实在受不住,用花束拍拍他,这厮才意犹未尽将我松开。
什么保守的民国人,想左了。
我微微喘着气,不过脑子地问了句:“你之前去法国留学吗?怎么技术这么好?”
“还是之前谈过好多女朋友?”
钟羡亭回答得一本正经:“之前在英国留学,以学业为重,还没谈过女朋友。”
看来民国人也知道这是道送命题,回答如此标准。
“你说的什么技术,温小姐?”
“接……咳咳。”我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将花插进瓷瓶里拉着他往外走。
参观完第一家福利院,确定下资助金额后,正往第二家赶的路上,收到市政府来电。
“温元小姐,听说您要为我市福利机构做出重大贡献。”
“这边查询到您在福华路办事处任职,想给予您表彰。”
“不知您这会儿在单位吗?”
我这个人优点是能屈能伸,缺点是有点记仇,当即告了办事处一状。
在市政府请求下我带着钟羡亭拐到办事处,让他以钟老晚辈自居。
毫不自恋地说,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郎才女貌。
自此风言风语不攻自破。
张姐的老公竟然也在,点头哈腰地带着张姐和其他人冲我赔礼道歉,见张姐面上不情愿,还当众呵斥她好几句。
张姐这人最好面,现下脸丢大发了。
而市政工作人员这次也下了功夫,当场表示破格将我纳入南海市社会保障局编制,职位高低还真算个领导。
我不由再次看向一旁白着脸的张姐。
会说你再多说点呗。
10.
社会保障局还给我分了间独立办公室,钟羡亭也跟着入了编。
嘿嘿,这以后办公室恋情还不刺激死了?
走马上任第一天,市政秘书就把全市福利院院长叫来开会。
听说他们一天数个电话,对我们这对散财童子翘首以盼。
我当时是争一口气,也是切切实实想为孩子们做些实事。
可在会议室里,就商量个钱数,后期资助有没有落实我都不清楚。
“大家放心,我和钟先生会一家一家实地考察。”
“记录每一家情况后,定向资助。”
市政秘书立刻出来唱白脸,表示如有未落实的地方必然严惩不贷。
接下来两个月忙得连轴转。
可看着孩子们多了牛奶喝、多了肉吃、多了衣服穿、多了书看,那种满足感,是在办事处端茶送水一年都不曾有过的。
钟羡亭也在飞速适应着这个时代。
他会自己点外卖、打网约车,还会在夜深人静时让跑腿送来一束带着晚露的蔷薇。
我们在一起时,没有轰轰烈烈的告白,没有甜腻的情话。
他一句“温小姐。”
我一句“钟先生。”
已是相敬如宾、情投意合。
期间我们一起接受过电视台采访,结果被那群踩高捧低的亲戚看见了。
一窝蜂地过来借钱、攀关系。
七月的天,家里像过年一样热闹。
老妈被这群人的嘴脸气到摔门进屋,我留下来先是态度温和地给众人画些大饼,又狠狠敲打了一番。
等众人离去,钟羡亭将我猛夸了一通。
他嘴里的温小姐,似乎成了无所不能的存在。
经过这遭,我连忙带老妈看房搬家,新小区门禁好,不会放杂七杂八的人进来。
我入住新家第一晚,久违地做了噩梦,但这次跟之前情景不同。
富丽堂皇的梦园大厅里,宾客呈鸟兽散去,地上横着几个死去的女人,而我穿着旗袍满身是血。
看着门外走进两排卫兵,为首的男人一身笔挺中山装,正是钟羡亭。
他走到我面前,用冰冷的手铐将我锁住。
但他的眼神却不似这般无情,里面满是痛苦与挣扎。
“为什么是你?”
“阿元……”
11.
为什么是我?
我又能去找谁问个答案?
这段时间我刻意避着钟羡亭,不得不承认,那段梦的影响很大。
在梦里被爱人背叛,被爱人抓捕,尚且令我痛彻心扉。
如果发生在现实……
我想起做了多年的那场梦,高桥、寒江,原来是爱情的坟地。
“温小姐,我在打理温老遗产的时候,发现他曾写过一部剧本杀刚刚发行。”
突然接到律师电话时,已进八月。
今年秋天来得早,一场雨后,整个城市都染上凉意。
《蔷薇遗梦》是在八月第一天正式发行的剧本杀。
想到钟羡亭在微信里说过,梦园外多了很多拍照打卡的人。
我猛然意识到,答案或许就在《蔷薇遗梦》中。
剧本杀是现代流行的社交娱乐,一般组局四个人起。但《蔷薇遗梦》只需要两个人,且必须一男一女。
我换上一身烟色蔷薇旗袍走进民国风的包间时,看到钟羡亭穿着中山装,一如梦里那般模样。
不由看痴了。
钟羡亭是第一次玩剧本杀,这个本子没有DM,工作人员已经耐心给他讲过规则。
我们坐在方桌两侧,同时翻开手中剧本。
故事背景在民国末尾,我党在男主钟煦父母秘密资助下夺回南海市。
钟煦留洋在外时,反动余孽挖出钟家,其父母均被杀手报复性灭口。
民国37年钟煦留洋归家,在梦园西洋舞会意外邂逅交际花温小元。
温小元,阿元。
我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同时翻到下一页人物介绍,越看越心惊。
总结下来:温小元是潜伏在南海市的反动余孽,是她第一个挖出隐藏在后的男主父母,以致招来杀手。
可在两年后这场邂逅中,她爱上了钟煦。
自此走上一条不归路。
12.
第一幕
蔷薇花开得最盛时,梦园举办了一场舞会。
我穿着洋裙在舞池中游曳旋转,从政客、商人、记者那里探听到不少情报。
想要抢夺南海市,争取到内部支持是重中之重。
当我端着酒杯去花园寻找下一个目标时,看到蹲在花丛下的男子,他拿着绷带细心为野猫裹缠伤腿。
梦园里的宾客歌舞升平,梦园外的他遗世独立。
西洋舞会大家都穿西装、洋裙,偏偏他一身中山装笔挺而庄重。
“先生小心些。”
我带着五分醉意走上前,轻轻拉开垂在他脸侧的一束花枝。
茎上的尖刺在那瞬间刺入指心,又痒又疼。
我轻轻吮掉血珠,竟还带着清淡的蔷薇香。
“小姐,你手怎么样?”他刚拉住我的手,又红着脸松开。
我心想这二十好几的先生怎如此青涩,生起逗弄之心。
“请我跳支舞吧。”我大大方方地将手伸出去。
今晚我跟丢了目标。
第二幕
我爱上了钟家的儿子,每一天都惶惶不安。
他总会知道,我曾经站在钟家对立面,甚至是害死他父母的帮凶。
“小元,做成最后一件任务,你便可以退出。”
第一次触摸到自由的尾翼。
蔷薇梦园,我已来过无数次,在花园里听他念诗,在窗前听他弹琴。
过了今天,我就答应他的求婚,两个人在梦园一生一世。
“这是你今天的目标。”
“不要让我们失望。”
从小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姐妹们,一个个从我身边转过,她们在监视我,我知道。
当我端着酒,走向笑容灿烂的钟煦,对他说:“快走。”
人总要面临选择,我以为能做到两全。
可看着去而复返的钟煦,和梦园里中枪倒下的姐妹,我知道上天其实是吝啬的。
第三幕
南海市的渡桥,在盛夏的晚风中,我拉着钟煦的手不知道走过多少回。
我们走得很慢,那桥似乎总也到不了尽头。
直到我爬上渡桥,附身一看,原来它短短一截,就像我的人生一眼便能望到尽头。
钟煦抓了我,又放了我。
但我放不过自己。
风急,豆大的雨珠砸在身上,像是老天为这荒唐戏剧笑出的眼泪。
钟煦他追过来了。
“阿元我父母的死,不怪你!”
我挺喜欢那对乐善好施的夫妇,我竭力掩着消息,却被姐妹传回去,总归也因我而起。
“梦园里的人,是我为父母报仇,不怪你!”
我的那群姐妹啊,她们只是站错了队,误信了我。
望着桥上的男人,痛一次还是痛终身,这次我来选择。
我曾想过拥有他和蔷薇,终究是贪恋梦一场。
如今梦醒,戏终,人离去。
只愿再见之时,止戈散马,繁花盛开。
我合上剧本,才发现两颊冰凉,这是钟老先生经历过的,或许也是我的前世。
“大师许了一次机会,之后每一天我都在期待着百岁死亡。”
“在将死之年我见到她了,此生心愿已了。”
钟羡亭合上剧本,再看向我时,眼中积聚的乌云顷刻间四散而空。
阿元选择自我了断,不愿意让两人后半生都在爱恨中沉沦。
钟煦却画地为牢,百年孤独只为再续前缘。
一对相爱的人,因为家国情仇,生生被命运拆散。
可我不会去给别人当替身,哪怕是前世的自己。
所以。
“钟羡亭,你会把我当成阿元吗?”
13.
从剧本杀店里出来,我在前,钟羡亭在后,不知不觉就走上了渡桥。
我往桥边刚靠近了一步,钟羡亭沉默着过来拉住我的手,一脸不容拒绝。
“你不要认错了人,我可不是阿元。”我失笑道。
我这辈子没有太高追求,有吃有穿照顾好老妈,也就万事无忧。
倘若哪个男人负我,我也绝对不会自己去跳桥。
而是把那个男人扒光踢下去,让他光着屁股丢脸到地府。
这么想着我瞥了一眼钟羡亭,满含警告。
他还没给我答案。
“得知父母亡故时,我其实很冷静,父亲总说为民族安定大业可以牺牲一切。”
“他求仁得仁,我应为之高兴。”
“归国后,我本打算舍了家业去与敌人同归于尽。”
我看着钟羡亭的侧脸,看着他唇启又合,欲言又止。
后来没有走极端,想必是因为遇见了阿元。
“但我不认识阿元,我遇到的是温小姐。”钟羡亭突然看向我,神情认真而坚定,一时间让我避无可避。
“在这个没有战争没有仇恨的世界,你就是我的全部。”
我不由在心中给他的答案打了满分,留学才子名不虚传。
这时,我被两个玩滑板的少年不小心撞了一下,扑进钟羡亭怀中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双手揽在他腰间。
两个少年坏笑着跑远,而我踮着脚向上凑去。
可气的是这人个子实在有点高,我不得不抓着他前襟拽到我面前。
“钟先生你记住,房子和钱你都送给我了。”
“若有一天敢做对不起我的事——”
“那让我天打……”
不等钟羡亭说完,我先一步封住他的嘴。
这土老帽,这么老掉牙的毒誓让路人听到是要笑话的。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拖出长长一道,我趴在钟羡亭背上昏昏欲睡。
被江上船只的汽笛声惊醒时,这渡桥才刚走了一半。
“这座桥真得没有尽头诶……”
“恩,睡会儿吧。”